韋老太太回家時就止不住的哭。
她哭了很多年,以至於哭得信手拈來,哭得駕輕就熟。
既能推脫責任,弱化自己的問題,又方便占據道德製高點。
出醫院時哭,上車了又哭,回家了哪怕是不聲不響地掃地換床單給老頭擦藥,眼淚珠子也不住地掉,間或啜泣一聲。
韋浩宇心煩得不行:“哭哭哭哭什麼哭!又不是你要挺個大肚子,爸還沒死!”
韋傑華立刻道:“哥你說什麼呢!媽壓力還不夠大嗎,你彆說了!”
“亂放屁逼逼什麼?!你是全家最沒資格開口的那個!”
“你——”
兄弟兩剛吵起來,躺在床上的中風老頭又哼哼起來,仿佛腐朽中的木乃伊發出了蛀蟲的怪叫。
老太太登時抓著掃把快步走過去,說不清像是在侍奉丈夫還是侍奉親爹,抹著眼尾說:“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想說什麼,你說。”
老頭又是眨眼睛又是擺手,和她進行極費勁的溝通。
韋浩宇在遠處悶頭喝水,看得更加煩躁。
他突然覺得這個爹還不如死了。
中風了也不安分,還要操控家裡大大小小的事,說不出話還非要說。
他媽也是,什麼都唯命是從,沒讀過書真是要命,一點是非都沒有。
老太太伏在床邊又是點頭又是哭,招手把兩個兒子喚過來。
家裡風雨飄搖,韋傑華比平日還要聽話幾分,很快就過去了。
韋浩宇作為長子反而不願意動屁股,被媽連著喊了好幾聲,冷冷道:“我去廁所了。”
“你這麼容易上廁所就彆喝那麼多水啊!”韋傑華著急道:“媽本來就在哭,你怎麼還這樣!”
“她哪天不在哭?”
等韋浩宇上完廁所長舒一口氣出來,一家三口還在那等他。
韋浩宇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走了過去,不情不願道:“爸又要說什麼?”
老頭子雖然渾身臭味癱在床上,此刻還是如同發號施令的皇帝。
“你爸說,”老太太期期艾艾地說:“讓你把兒子生下來。”
韋傑華不合時宜地長長歎了口氣。
韋浩宇如同炸毛刺蝟般激動道:“他不也懷了個野種嗎,讓他生!”
老太太淚如雨下,哭得很有層次感:“就你爸爸這個身體,平時連個感冒都能要了半條命,咳嗽都課不清楚,你一刀捅死他還是個痛快!”
“他現在做手術也是死,生孩子也是死,怎麼著都是等著入土的命了,這個家現在還能指望誰,還是指望你啊!!”
“你是家裡老大,現在這,這不男不女的樣子,以後娶媳婦都難——”
沒等韋浩宇痛罵親爹,韋傑華飛快插嘴道:“醫生說這種情況沒法讓女人懷孕,村裡那幾個生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咱們家不能斷了香火,不能絕後啊!”老太太撲
在親兒子伸手,尖聲哭喚:“浩子,這孩子也是你親身骨肉,你留下他吧,你爹這樣也能閉眼啊!!”
醫院,婦產科專家診室。
“都走啦?”
“還沒有,有兩個下午才出報告。”薑熠拎著熱水瓶給保溫杯續開水,看著茶葉翻攪變化,隨口道:“你好像真的改變了什麼。”
一眾恐慌事件的背後主使此刻坐在他的辦公桌對側,笑眯眯地吃著小黃盒子裝的綠豆糕。
“你還給我準備了小零食呀。”
“以前沒有吃過,”薑熠看了一眼:“同事之前塞了我一個,我想著你可能喜歡,就多買了幾盒。”
“我們小時候都吃這種,你沒有嘗過嗎。”
“沒有。”
話聊一半,有小護士過來敲門,笑容有點羞澀:“江醫生,一起吃午飯嗎?”
“我還有病人,你去吧。”
“好吧,”小護士有點失望,想起什麼又露出大大笑容:“今天食堂有豆角炒肉,可難得了,你得快點!”
“嗯,謝謝。”
小護士走後,薑熠喝了一口泡到褪色的綠茶,繼續翻看幾個當事人的病曆。
柯丁又剝了一小塊綠豆糕,有點想直接喂給他,手裡握了許久,還是有些忐忑。
“我習慣不吃午飯,”薑熠解釋說:“忘了你在這,我們去食堂吧。”
他碰見罕見病的例子便有些入迷,此刻雖然合上了病曆夾,又想起什麼沒理清的脈絡,下意識又打開看了幾行。
柯丁說了聲好,又看了一眼手裡小錫紙裹著的甜糕。
男人輕巧俯身:“給我嘗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