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下著夜雨,可程君風還是深泳向前,不肯回岸。
紛亂雨滴拍打在水麵,每一次上浮時都仿佛躍入混亂嘈雜裡,唯有下沉才會重歸沉定安寧。
顏純用玫瑰花瓣泡了場香水澡,直到頭發都吹乾了也沒有等到他離開泳池。
一個在逃避思緒,一個仍心神不寧,都是因為樓下的同一個人。
罪魁禍首正用他的虔誠煮著泡麵。
沸水裡硬脆麵條緩緩舒展,起伏間重拾彈牙柔軟的雙重美妙。
煎鍋上油聲劈啪,火腿腸被煎出微焦的香氣。
當醬料包被充分煮開,滾燙的風卷著濃鬱香味傳出廚房時,陽謀開始了。
熾熱的香味,充滿侵略感的香味,讓人能中斷聊天和遊戲的香味,悉數來自醬料包的強烈詮釋。
柯丁雙手握緊長長鍋鏟,對係統說:“係斯統洛夫斯基同誌,我們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不,它不僅僅是一鍋麵湯。不,它絕不是包裝上紅燒牛肉麵這麼簡單的五個字。”
“它是來自乙基麥芽酚的焦糖香味,丁位十二內酯的奶香,二甲基三呋喃硫醇的燉肉氣息,還有堅果香,油脂香,燒烤風味,蔬菜佐味,已經很多了嗎,還根本不夠!”
係統問:“那個,你的精神狀態還好嗎。”
柯丁深呼吸一口不斷擴散的香氣,如匈牙利老巫婆般順時針攪動湯和麵,幽幽地說:“他們居然敢說方便麵不好吃。”
係統艱難道:“已經很香了,真的。”
柯丁罔若未聞地把灶火調到最大。
“你以為這隻是一碗麵。”他舉起包裝紙的背麵,對著配方表開始吟唱:“讓我們來看看。麵餅裡有小麥粉,有精煉棕櫚油。”
“朋友,你在吃下每一口麵的時候,都要想到夏日裡金黃色的小麥,想到飽滿果實榨出的晶亮油脂。”
“粉包裡有鹽,有麥芽糊精,有香辛料和醬油粉,還有白砂糖和酵母提取物。”
“海浪般雪白的鹽,旺旺仙貝上最好舔的那一口醬油粉,小星星般顆粒清晰的砂糖,能夠勾出最明快鮮味的脆蔥,還有翻滾著升華的純正牛油,噢——它們全都融進了這一碗湯裡。”
“再讓我們看看調味醬包……”
“彆念了,”係統抹眼淚道:“你他媽真的是在形容方便麵?”
麵餅還沒有完全展開的時候,湯汁的氣息已經隨著長風傳得滿客廳都是。
但沒有人會在深夜裡譴責廚房的香味,大家都早早進入躁動狀態。
台球還有決勝三杆,分手廚房還卡在切洋蔥洗碗的環節,實況足球遠遠沒有決出勝負。
但是……
“好他媽香啊!!我忍不住了!!”
“兄弟!你下了幾人份的啊,應該夠分吧?我賊能吃啊!”
沈希還在煎火腿腸片,眼看著有個熟悉的身影蹭到半開放窗口邊。
“真的好香。”程臣雨坐在高腳椅上趴著看他:“我媽一直在騙我,她說方便麵吃起來一股香精味,我聞一聞都會過敏。”
“所以過敏了嗎。”沈希不緊不慢地說:“現代食品工業的神跡就是這個味道。你要是聞著不舒服,我現在就整鍋倒掉。”
程臣雨明知道他在開玩笑,還是慌慌張張地伸手攔住:“彆彆彆!我今天要吃一大碗,連湯都統統喝乾淨!”
“所以——可以吃了嗎!”
“再等一會兒,蛋液都還沒加呢。”
旁邊幾個過來端碗的朋友哀鳴一聲。
“好餓!一分鐘我都等不了了!”
“火腿腸煎得好香嗚嗚嗚!”
程臣雨找了個機會,又湊到他旁邊,小聲說:“沈哥。”
“嗯。”
“你是不是買了什麼特殊的牌子,或者是至臻豪華限量版的麵。”
“沒。就這個,”沈希看了眼小票:“五包十二塊錢,平均一包兩塊四。”
程臣雨眼淚汪汪:“有這種好東西我居然二十多年沒吃過!”
媽媽!!你怎麼忍心騙我!!
正閒聊著,係統幽幽開口。
“跟你講個絕佳的好消息。”
“你說。”
“樓上那個霸道總裁,他終於遊完泳上岸了。”
“昂?”
“下雨天,低溫環境高強度有氧運動一小時,你猜他餓不餓?”
柯丁直笑:“那我豈不是在深夜放毒。”
以那哥們的自尊心,他好意思下來要一口吃的?
馥鬱香氣很快就飄到了樓上。
一方麵是因為室內通風良好,另一方麵是許多人在門廊前看雨嗦麵,香味冒著熱氣飄飄嫋嫋上了二樓。
還在洗澡的時候,程君風就已經鼻子一抽,聞到了陌生的氣味。
他大概猜出來這是什麼味道,皺著眉不予理會,繼續淋浴衝洗。
但是越聞越餓,越餓就越忍不住猛聞。
再披著浴巾出來時,顏純端來兩杯紅酒,秀眉微蹙:“好大的一股味。”
程君風突然覺得麵前的這個人有點礙眼。
他仍是接過高腳杯淺抿一口,饑餓感已如藤蔓般自腸胃深處滋長攀援,帶著棘刺紮進他的內心深處。
酒是冷的,在雨夜裡仍是老舊的味道。
他明明在喝勃艮第酒莊的佳釀,鼻子聞到的卻都是濃鬱肉汁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