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落轎,顧府門前便已是黑壓壓跪下成片的人,唯恐禮數伺候不周。
顧父一麵因著官位壓製不敢抬頭看兒子如今的樣子,一麵心裡又升起許多不甘惱怒,仍是僭越地向高處看。
下一秒眾人呼吸一滯,親眼看見彩繡輝煌的尊貴人物款款而出。
顧心清此次歸府,穿得乃是正一品鳳君服製。
金紅絲線繡出的九鸞朝鳳補子乃是前朝從未有過的奢華氣派,更不提額上南珠發間玉墜,以及周身以孔雀翎祖母綠綴出的雍容光華。
為了彰顯出皇家威儀,鳳君服製半個月前才匆匆趕製完成,便是一側袖子都用了數不清的金絲銀線,讓手腕款擺時好似仙光琳琅,整個人更是儀態尊高。
他緩步出轎時,像極了南海龍王與北天鳳凰的光同時照臨而下。
萬千燈火映在如墨青絲上,映在翡翠白玉上,映在繁複刺繡與雲錦華緞上。
若是執意迎視,都幾乎會被燒灼了眼睛。
青年其實無意穿得像個自帶閃光濾鏡的聖誕樹,但這次是為了回家撒氣放威風,當然是怎麼豪奢就怎麼打扮。
他任由小太監扶著自己的手,垂著長睫看上百位顧家宗室對自己行大禮叩拜,未曾揚起笑容。
顧父本就年邁多病,整套禮數做完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被下人攙扶起來,想要走近些跟顧心清搭話。
沒等老頭子完全站直,又有個小太監嗷了一嗓子。
“禦犬駕臨,禮——”
眾人懵了一陣子,剛拜了半天還得再來一套。
禦犬?就是那個鬨得滿宮風雨的禦犬?
一百多號人似海潮般起起伏伏地再拜一遍,狗子被另一個太監用軟墊小心抱著,也紆尊降貴地叫了一聲,十分配合。
“汪!”
瑞鳳君神色倨傲,並不說話。
小太監往前一步,尖聲尖氣道:“此犬乃是皇帝心愛之物,因瑞鳳君親自求了恩典,今賜給顧府上下。”
“從今往後,此犬飲食用度應與禦前行走時毫無區彆,宮裡也會隨時派公公確認其是否被精心伺候著。”
“——還不謝恩?”
顧老爹已經做了兩套廣播體操般的繁複禮節,氣還沒喘勻,還得對著諭旨二拜九叩,全程提心吊膽不能出錯,已經顧不上管那什麼狗了。
不就是一條狗,應該問題不大,好吃好喝供著就是。
“謝!主!隆!恩!”
宗室如海潮第二回此起彼伏,好些人已經是氣喘籲籲,磕頭時差點栽下去。
瑞鳳君好似神仙降臨一般,滿身綺羅金玉。
他許久不曾開口,讓等候的人們麵露畏懼。
顧父氣喘勻了才迎過去,本來想套近乎地張口喊一聲我的兒,現在被這距離感死死卡住,根本不敢僭越。
“恭迎瑞鳳君歸臨寒府,”他結結巴巴道:“還請蓮步輕移,從正門進府。”
顧心清輕輕道:“爹,我鞋子臟了。”
顧父一口氣沒上來,拿眼神剜兩個兒子。
趕緊的!要老子過去不成!
長子次子立刻跟過來,半跪著拿袖子幫顧心清擦鞋,完全不敢抗議。
今天不伺候好這位爺,誰都彆想活。
苗氏和顧父同時看在眼裡,牙都快咬碎了,麵上還得強行揚著笑。
是是是,你現在不是庶子了,你多高貴啊!
還得讓顧家的嫡子來給你擦鞋底,你當真是想得出來!
隨後便是眾人裝腔作勢的遊府階段。
皇帝賜下了一千金,顧府隻能再貼兩千金,想法子把裡裡外外的景致都修得完美無缺,沒有蘇州園林那般的尊貴也要強找出些古韻。
好在瑞鳳君無心遊覽,走馬觀花看了幾眼,並未挑剔修葺草率。
宗室們鬆了口氣,暗自感激這位爺高抬貴手,沒有多為難他們。
但也有好些親戚跟在後頭,暗暗嫉恨著顧家夫婦。
生了個兒子能飛黃騰達成這樣?
你家都這般顯赫了,怎麼不知道帶帶我們這些沒落的旁支。
但凡皇帝分些玉露,顧家還不知道能出幾個寵妃!
折騰許久,總算是到了家宴環節。
按著比年節還要高的禮數,九十九盤美味佳肴早已在後廚打理周全,管家一聲吩咐就悉數端上來。
上菜時一直有各個宗親向瑞鳳君行禮問安,話裡話外都是希望他多多關照,今後能提攜家裡一二更是極好。
顧章山臉都是綠的。
他沒有跟任何親戚說,自己被皇帝好幾回叫去威脅著要殺頭淩遲,到如今都落了個夜裡尖叫夢魘的病根。
他太苦了,他什麼都沒法說。
——怎麼說,跟這些腦子裡儘想著榮華富貴的蠢貨講,他家庶子變成了活閻王?
還是跟他們說,自己本來隻是想把這庶子送進去擋禍避死,結果後者飛黃騰達又殺回來了?!
晚宴裡眾人都是心懷鬼胎,每個人的表情也都變了又變,十分精彩。
顧章山不得不裝出舐犢情深的神態,道:“還請瑞鳳君嘗一嘗家裡的粗茶淡飯,望多多海涵。”
“慢。”顧心清笑道:“本宮覺著疲乏,確實該吃一些。”
“但你們不急。”
宗親們:“……?”
他,他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