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2 / 2)

那個替身回來了 寫離聲 13092 字 11個月前

姬少殷注意到她胳膊,忙道:“差點忘了,方才說要替師妹查看下傷口。”

沈留夷臉一紅:“不必了吧……小師兄也累了……”

馮真真衝她擠擠眼:“小師兄不累,小師兄是鐵打的。”

說著向姬少殷道:“小師兄快去給沈師姐看看,若是陰煞霧入了經脈裡可就麻煩了。”

姬少殷不疑有他:“以防萬一,還是看一下放心。”

又向另兩人道:“李師兄和真真也彆忘了敷藥。”

說著便跟著沈留夷進了屋。

姬少殷心無旁騖地替師妹檢查了傷口,又撒上自己調製的藥粉,仔細用施了淨咒的鮫紗包紮起來,方才道:“應當無礙了。師妹這兩日儘量彆碰陰物,運轉靈力時也要多加小心……”

他忽然注意到沈留夷已經滿麵通紅,知她是世家閨秀,規矩比一般人家嚴苛,便寬慰道:“師兄妹之間,不必介懷。”

沈留夷眼波柔柔:“小師兄也好好歇息。”

姬少殷向師妹道了彆,走出廂房,掩上房門,走進庭中,隻見霜華滿地,遠處傳來浪濤拍岸的聲音。

重玄在崇山峻嶺中,極少能見到海上月明的景致,他忽然起了興致,推開院門,沿著花木扶疏的小徑,循著浪濤的聲響往海邊走去。

岸邊卻已有人在了。

一個單薄纖弱的人影坐在礁石上,一動不動,幾乎成了礁石的一部分。

他很快認出是那個凡人少女。

他不知該不該打擾她,踟躕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去,輕輕喚了一聲:“蘇姑娘。”

少女聞聲轉過頭來:“姬仙君。”

姬少殷見她神色黯然,料她是因妹妹的事傷心,這才徹夜難眠,一時不知如何安慰,隻好問道:“蘇姑娘怎麼在這裡?”

冷嫣道:“睡不著,出來走走。”

姬少殷在她身邊坐下:“蘇姑娘,令妹的事……請節哀順便。”

冷嫣點點頭:“多謝仙君。”

姬少殷道:“蘇姑娘,在下笨口拙舌,也不知如何安慰人,但無論什麼事都會過去的。”

他望了望溫柔拍撫銀白沙灘的海浪:“光陰便如這海浪,終會撫平傷痛。”

冷嫣沒有回答。

姬少殷道:“蘇姑娘或許以為在下不能感同身受,不過在下也曾失去過至親,蘇姑娘的痛,在下或許能體會一二。”

冷嫣抬起眼:“是……”

姬少殷道:“是家慈和家嚴格,三年前相繼離世,都是壽終正寢的。”

他解釋道:“不知蘇姑娘是否聽說過,修仙之人的壽命雖比凡人長,但若是止步於元嬰以下,壽元也不過三五百年。”

冷嫣沉默了一會兒道:“姬仙君的爹娘,一定都是很好的人。”

姬少殷點點頭:“再沒有比家嚴家慈更溫良寬厚的人了。”

他遲疑了一下道:“其實在下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

他赧然一笑:“在下突然向蘇姑娘說這些事,實在唐突,不知為何一見蘇姑娘便覺得很親切。還望蘇姑娘彆介意。”

冷嫣搖搖頭:“不要緊,我想聽。”

姬少殷道:“在下去過一次轉生台。蘇姑娘知道什麼是轉生台麼?”

冷嫣點點頭:“聽說過一點。”

姬少殷還是解釋道:“轉生台在少陽山上,紅蓮池中,修士死了之後若是即時收起魂魄送到轉生台,便能從紅蓮中結出嬰孩,神魂仍舊是那個,前塵往事卻都一並忘卻了,與入輪回仿佛,不過能保住修為。”

他頓了頓道:“在下上一世便是重玄門下弟子,死後門中尊長便送在下去了轉生台。蘇姑娘不知有沒有聽說過玄淵神君?”

冷嫣垂下眼簾,手不自覺地捏緊:“聽過。”

姬少殷臉上滿是景仰之情:“在下從紅蓮中轉生後,神君便親自將在下交給家嚴家慈撫養。”

冷嫣道:“上一世……為什麼?”

她好像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問出這句話。

姬少殷未料她會問他死因,雖覺有些失禮,他卻不見怪,坦率答道:“出了點意外。”

他自嘲地一笑:“其實在下也聽到過一些傳言,聽說是與門中一個師妹,一起誤入禁地,這才出了意外。”

冷嫣道:“是她害了你。”

姬少殷眼中閃過詫異,不過隨即便溫和地笑笑:“是有些流言蜚語,不過在下不信。”

他頓了頓道:“在下上一世的眼光想必也不會太差。那師妹一定是個很好的姑娘。”

身旁的少女良久不發一言,他轉過頭去,隻見她眼中似有淚光。

姬少殷忙道歉:“抱歉蘇姑娘,你已很傷心了,在下還說這些,勾起你的傷心事。”

冷嫣搖搖頭:“仙君這一世過得好麼?”

姬少殷聽她問得突兀,不禁一怔,思索片刻才道:“在下過得很好。雖不是家嚴家慈親生,他們待我卻視若己出,回到重玄後,尊長慈藹,同門和睦,道途也算順利,要說有什麼缺憾……”

他想了想道:“唯一算得上缺憾的,大約就是,這一世比起劍道,其實在下更想修醫道,總覺得學劍,其實是了卻上一世那個自己的夙願。

“多謝蘇姑娘關心,在下過得很好。家嚴家慈是姬氏的旁支,在下上一世出身長留姬氏的嫡□□一世的父親是姬氏家主,不過因為與父親命數相克,在下那時很不得他的喜歡,因此八九歲上母親亡故後,便被送到了宗門,大約因為離家早,性情難免有些孤僻,也沒什麼親近的同門……”

他抬起頭向冷嫣笑了笑:“在下過得很好。不瞞你說,有時候在下甚至會想,若是上一世的我有知,說不定也會羨慕這一世的……”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停住:“蘇姑娘,你怎麼哭了?”

冷嫣這才發現自己臉上有淚,她抬手擦去:“我沒事。”

姬少殷不知自己哪句話觸到了她的傷心事,但她的樣子半點也不像沒事。

看著她的眼睛,他似乎能感覺到那種心如刀割的痛楚和絕望,好像她的世界已陷入黑暗,再也沒有光能照亮。

他說自己的經曆是想安慰她,可似乎反而讓她更傷心了。

“蘇姑娘……”他欲言又止。

冷嫣道:“我想一個人坐會兒。”

姬少殷忙道:“好,在下便告辭了。”

轉身走出幾步,他又走回來,淩空畫了一道避寒符,一股暖意瞬間籠罩下來。

“蘇姑娘小心夜裡風涼。”他道。

姬少殷終於離開了。

冷嫣坐在岸邊,久久地凝望著漆黑如墨的海水。

姬少殷是很好的人,真的很好,溫潤如玉,光風霽月,他在養父母的關懷嗬護下長大,一路上得到的都是善意,因此也不吝於向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付出善意。

他很好,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人,沒有人不想要這樣的人生。

他說得沒錯,若是姬玉京有知,或許也會羨慕他。

他很好,然而他是姬少殷,再不是姬玉京,再不是那個彆扭的,總是用刺把心意層層包裹的少年。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沙灘,潮水漸漸漲上來,漫上冷嫣的腳背,然後浸沒她的腳踝。

他說光陰如海浪,會帶走一切。

沙灘上的足跡已看不到了。

可是有一個念頭牢牢長在她心裡,如這亙古佇立海邊的礁石,無論海浪衝刷多少次,都帶不走。

她的小師兄再也回不來了。

身後有水聲嘩然,有人涉水而來。

冷嫣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若木走到她身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用赤足拍打著海水:“為什麼不告訴他?”

冷嫣答非所問:“你知道了?”

若木“嗯”了一聲:“隻要是本座想知道的事,都能知道。”

冷嫣沒看他,隻是伸出手。

若木也不問她要什麼,把那把鏽跡斑斑的劍放到她手上,然後嫌棄地掏出微霜綃的帕子使勁擦手。

冷嫣捏個訣布下結界,然後從袖中取出一疊紙人往海麵上一撒。

紙人散開,化作八個煉虛期的修士,提劍從四麵八方向她攻來,一招一式都來自重玄門的六十四卦劍法。

冷嫣將自己修為壓到元嬰,提起劍,踏著海水,淩著風,如鵬鳥振翅,掀起滔天巨浪。

傀儡的修為都來自冷嫣自己,六十四卦劍法已入化境,冷嫣的修為卻被她刻意壓到元嬰。

劍氣從四麵八方襲來,交織成一張密密的網,很快,她身上添了第一道傷,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

傷口不斷增多,又不斷愈合,她始終握著劍,直到海天相接處出現一道白光,無數道劍氣交織成的羅網終於被她的劍光撕開一道口子,八個傀儡人被她削成無數碎片,化成白蝶四散在海浪中。

冷嫣在晨曦中拄著劍麵海而立,她也已成了個血人。

若木始終坐在礁石上,托著腮靜靜看著。冷嫣每晚都會練劍到天明,但他是第一次看。

他以前不知道為什麼短短兩百年間她能從一個殘魂成為歸墟主宰,甚至敢向神明挑釁。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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