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139(1 / 2)

那個替身回來了 寫離聲 6611 字 11個月前

赤地和舊凡界的交界處有一條紅色的大河,河水湍急,浪潮洶湧,尤其是每年夏季大潮,狂瀾如山,潮聲如雷,掀起赤色河水,猶如漫天血霧,觀者無不心膽俱裂。

即便不在汛期,河水也十分湍急,河底處處深潭暗礁,往來船隻一個不小心不是觸礁沉沒便是卷入漩渦,赤紅的漩渦往往出現得毫無預兆,就像巨怪突然張開血盆大口,瞬間將船隻吞沒。

因此遠近百姓又將赤水河叫做吃人河。

方圓百裡之內,隻有最貧苦無依的人才會做艄公、纖夫,在吃人河的“血浪”裡討生活。

即使是在赤水河的艄公之中,啞巴也是最苦命的一個。

啞巴沒有名字,他出生在赤水河岸,從娘胎裡出來就不會啼哭,連一滴眼淚也沒流。

生下沒幾天他便克死了爹娘——他娘是生他死的,他爹則是在他出生當天被吃人河吞進了肚子裡。

都說這個孩子克親,親戚中沒人願意收留他。也許克親不過是個借口,親戚們也都是貧苦人,自己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誰也不願家裡多一張嘴。

他親大伯便做主,將他綁在竹排上放進赤水河,讓他自生自滅。

那竹排飄了三天,竹排上的啞巴僥幸沒死,被一個打了大半輩子光棍的老艄公撿了。

老艄公撿他不是為了做善事,隻是養著給自己防老。生活不如意的人脾氣大多不好,老艄公的脾氣也很壞,賺得兩個錢就去沽酒,喝了酒以後脾氣尤其壞,就把啞巴往死裡打。

住在吃人河兩岸的船家都認得他,有時見他被打得狠了,出來勸兩句,老艄公對著誰都窩窩囊囊地陪笑臉,轉頭又把氣撒在啞巴身上,啞巴不像一般啞巴那樣哀嚎掉眼淚,隻是抱著膝蓋把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仿佛那老艄公的打罵和吃人河上的風雨浪濤一樣,躲不開,擋不住,唯有受著。

不知是好是壞,啞巴的命夠硬,被打著罵著也就長大了。長到十五六歲還是十來歲孩子的身形,臉上卻是行將就木的老人的表情。

他身板瘦小,力氣也比彆人小,做活卻比誰都賣力,老艄公更老了,脾氣也更壞,打罵隻多不少,直到有一天他喝了酒,站在船頭對著啞巴拳打腳踢,一個浪頭打來,船一顛簸,老艄公一個沒站穩跌進水裡,刹那間就被浪頭吞了去。

在吃人河上擺渡,這樣悄沒聲息地死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啞巴既沒哭也沒樂,折回船艙把老艄公留下的小半壺酒澆在水裡,把酒葫蘆也拋進河裡,然後默默拿起竹篙,撐起了老艄公留下的那艘破船。

這一撐就是幾十年,他的脊背佝僂起來,顯得更瘦小,唯獨兩條胳膊因為長年撐船異常健碩,看起來說不出的古怪,他臉上那副死氣沉沉的表情從來沒變過,但是現在他滿臉溝壑,眼珠渾濁,終於和那副神情匹配了起來。

他自然也沒娶妻,也沒在岸邊安家,他不喝酒,吃得也很儉省,彆的艄公邀他喝酒賭錢,他隻是搖頭,艄公們便取笑他:“啞巴攢了金山銀山要買田莊娶官家小姐呐!”

“還要生個兒子做大官,做仙君。”

他也隻當沒聽見,隻是撐著他的竹篙。

彆人又嘲笑他:“啞巴連耳朵都聾啦?”

艄公們便哄笑起來,他們都瞧不起啞巴,但都不討厭他,有他在,他們的日子倒顯得不那麼苦悶了。

“看看啞巴,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這成了他們掛在嘴上的話。

好在這些年日子好過了許多,因為十幾年前不知從哪裡來了個仙人,在赤水河上布了個什麼陣法,從此以後赤水河大多時候風平浪靜,隻要避開大潮汛,那吃人河便不吃人了。

那位仙人降臨的時候啞巴沒見到,那天啞巴病了,沒把船撐到河裡,但有彆人看到了,他們都說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女子。

艄公們日子好過了,取笑啞巴的人也漸漸少了,他們見他日日喝菜粥,逢年過節還會扔些臘肉給他。

還是沒有人知道啞巴的名字,除了啞巴自己。

他記得自己名叫謝爻。

他還記得自己活了不知多少年,不知轉了多少世,有時候是人,有時候是牲畜,有時候是蛇蟲鼠蟻,不變的隻有無休無止的磨難和不得善終的下場。

一世連著一世,連他自己也數不清、記不清有多少世。

在一次又一次痛苦的轉生中,他的記憶變得越來越破碎,越來越模糊,到頭來他隻依稀記得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他自己的,另一個是“嫣兒”。

不擺渡的時候,他會把船係在岸邊,用樹枝在泥灘上一筆一劃地寫出“嫣兒”兩字,盯著那兩個字看上一會兒,他那顆麻木的心臟裡便會湧出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讓他的眼睛又酸又脹。

有時候他會跋涉幾十裡路,去最近的城鎮,花幾個錢在小茶棚裡聽一個盲老頭講古。

那盲老頭姓章,所有人都叫他章老頭,他沒有眼珠子,兩眼深深地凹陷下去,皮包著骨頭,看著像具會動的骷髏。

有人說他修過仙,被仇家挖了眼珠子打入凡塵,還有人說他曾是什麼大人物,眼珠子是自己挖的,但大部分人對此嗤之以鼻,因為那老頭身上沒有半點仙氣,反而衣衫襤褸,花白頭發打了結,不知有多少虱子,比個老叫花子好不了多少。

他也的確要過飯,這倒是有確證的。

啞巴對那些清微界的掌故總是聽得很入神,尤其是另一個謝爻的故事。

以前的輪回中他當然也聽過另一個謝爻的故事。

那位赫赫有名、萬人敬仰,最後卻淪入魔道,落得死不見屍的昆侖君,當然和他沒什麼關係——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大能,死也死得驚天動地,另一個卻如螻蟻草芥般卑微。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同名同姓的緣故,他總是不由自主地被那些距他萬裡之遙的傳奇所吸引。

但那些故事大多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章老頭講的卻不一樣,他不像彆的說書先生那樣添油加醋,講得跌宕起伏,所以他賺不到幾個錢,那身舊衣補了又補,每天的口糧全靠好心人施舍幾個銅錢,和要飯差不了多少。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