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拎著書包,鎖門去了教室。
反鎖。
作為省內有名氣的學校之一,河高其實挺受廣大學生跟家長的歡迎。
一方麵是因為升學率向來很好看,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各種條件都確實不錯。
尤其剛搬了新校區,環境好得數一數二,教學設施一應俱全,綠化做得尤其叫人眼前一亮。
在時亦按著地圖,第四次從被樹叢淹沒的石子路裡費勁地鑽出來的時候,對這一點的認識已經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主教學樓就在疑似原始森林的樹牆後邊。
有三棟,從前往後排成一排,高二樓在中間。
左右兩塊展板上是新學期新氣象的宣傳報,玻璃門擦得透亮,門口放了個大理石的日晷。
也不知道設計的人是不懂地理還是不懂日晷,或者單純是擔心大理石這種材質會在太陽底下曬得風化開裂,還特意很貼心地把日晷整個放在了高一那棟教學樓投下來的陰影下頭。
時亦站在門口,對著那個失去晷生意義的日晷,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多少耽誤了點時間,等他順利上到二樓的時候,正趕上他們年級的年級主任在樓梯口把哨吹得氣壯山河。
還帶節奏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個節奏比較重要,意思就是如果再不跑的話,就要遲到了。”
老萬慢悠悠夾著教案過來,正好跟他打了個照麵,有讀心術似的給他解釋:“有班級分,這段吹完還有沒進教室的,抓到一個扣兩分,影響年底優秀班級評比。”
“……”時亦才來得及打招呼:“萬老師好。”
看著依然閒庭信步的老萬,結合剛才那段話,時亦有點拿不準他的意思是不是讓自己先來一個絕境突刺。
不管哪個教室,進去一個算一個。
為了班級的榮耀。
“沒關係,你把書包摘下來,不讓主任看見就行了,我們可以假裝在談心。”
老萬執教多年,經驗非常豐富,慷慨地給學生傳授:“來不及的話,也可以在洗手間裡避一避,藏好書包先去教室,下了課再回來拿。”
時亦看著麵前忠厚和藹的班主任:“……”
老萬從容地把他擠到了離主任相對遠的窗戶一側,耐心地指導著新來的小同學把書包摘下來,換到了手上拎著。
預備鈴響了兩遍,主任的哨子吹得氣勢洶洶,不斷有學生匆匆忙忙跑上來,背著書包鑽進教室。
時亦沒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平心而論,他對高中其實沒什麼印象。
之前好好上學那短暫幾個月都有點恍惚,隻知道是省裡有名的重點,每年幾十個保送名額那種。校風嚴格到男生寸平頭女生齊耳短發,校服拉鏈拉到哪兒都有要求,門口的警告名單動不動就一長條。
後來他被退學回家,在家裡自學了半年,幾乎已經不太能想得起在學校正常上課是什麼體驗。
但他還是本能地覺得現在的情況可能不怎麼正常。
“這邊教學樓都是新修的,還配了多媒體投影儀,比高三樓好很多。”
老萬說談心就真談心,邊走邊給他介紹:“高一下半年分文理,高三還有第二次重新分班,你們還有很充足的時間……”
時亦從他的話裡聽出了點彆的意思:“按什麼分?”
老萬愣了下,沒說話。
時亦不意外,沒繼續追問,往教室一側看了看。
教室挺寬敞,桌椅還很新,門上都鑲了挺長一條玻璃。
大概是專門用來讓班主任趴的,擦得乾乾淨淨,裡麵不管乾什麼,外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雖然是按分數分班,但不能用分數定論。”
老萬應該是終於整理好了語言,繼續耐心地往下說:“現在的分班結果,隻是高一學習的階段性彙報,起點不能決定終點……”
他說得很認真,時亦跟著往前走,努力聽了幾段,還是不自覺地走了會兒神。
按成績分班當然是很正常的事。
每個高中都被升學率壓著,抓學習抓成績,彆的都無關緊要。
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他這個成績,想也知道馬上要去的會是個什麼樣的班級。
老萬自己認認真真地說了半天,領著他拐了個彎,找到了九班的教室。
時亦沒立刻進班,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高二不分班,用不著重新排座位。班裡人挺多,兩人一座,差不多已經坐滿了。
剛睡醒抬頭的、叼著煎餅咬到一半兒的、剛從講桌上摸下來兩根粉筆塞進口袋裡不知道乾什麼用的。
老萬都站在了門口,下麵還有人回頭說話,幾個沒吃完飯的狼吞虎咽往嘴裡塞。
“大家先坐好,沒吃完飯的慢一點兒吃,教室後麵有飲水機。從第一排往後寫一下名字,班長收齊交上來。”
老萬敲了敲門,看起來對這種情況接受得挺良好,笑著拍了兩下手:“安靜一下,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
曆年拿高三出成績,河高的高三年級實驗班質量奇高,學生都是層層篩出來拔尖的那一撮。
相比之下,高二平行班現在還沒分流,尤其這種按成績排出來要從後往前數的班級,氣氛要明顯差出一大截。
老萬說了幾遍,教室裡才終於漸漸安靜下來。
在高三年級與世隔絕多年,老萬早養出異常佛性的好脾氣,看誰都像好孩子,耐心地挨個拉著到處亂竄的小同學們回到座位上:“時亦同學,來。”
時亦沒動。
幾乎是立竿見影的,那種已經有段時間沒出現過的窒息感就又冒上來。
來上學當然要正常在班級裡上課,他來之前也不是沒做過準備。
昨晚實在睡不著,他看了幾遍程航發給他的《一名合格好學生的自我修養》,背得差不多,也基本上都記住了怎麼運用。
但情況真擺到了眼前,還是控製不住地抗拒。
抗拒得想撂下東西立刻轉身回宿舍。
“時亦同學是新轉過來的,從今天起,就在咱們班跟大家一起學習生活。”
老萬依然挺祥和,可能覺得他是不會開門,幫挺內向的小同學做了個自我介紹,又過去幫他把教室門拉開:“你就坐在——林間,林間?醒醒,抬個頭。”
時亦沒忍住,已經準備往回邁的腳步跟著一頓。
可能是一宿腦子裡都在轉悠這個名字,聽見老萬叫林間,他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不是毛巾。
老萬和舍友這兩個關鍵詞,放在一塊兒發生的反應是另外一個。
……
在他睡死過去之前那段有關“胳膊抻了導致的一百種後果”問答的記憶忽然異常深刻地冒上來。
老萬幫忙扶著門,有點兒費解地張了張嘴,難得沒流暢地嘮叨出接下來的話。
門口,剛才看起來還像是能單手把書包帶揪斷的小同學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腳底下忽然突兀地絆了一下。
不動聲色、不著痕跡地,把書包從身後轉移到了左手。
然後右胳膊就跟剛被砍了的楊過似的,非常使不上勁兒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