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亦的眼睛睜得有點兒大。
可能是因為林間這句話的語氣跟平時不太一樣, 也可能是因為離得確實太近了。
沒法不近,整個房間的布局都以舒服為要務, 轉椅挨著床,很切實際地保證了倒頭就能睡。
稍微一動就能碰上。
呼吸又開始有點不順暢, 時亦攥了攥拳,抬著頭看他。
林間寫了一晚上作業, 這會兒應該是也累了,眼鏡隨便摘下來扔到了邊上。
一條胳膊撐著桌沿, 肩膀傾下來, 挺有耐心地彎著腰讓他看。
火鍋店所有的燈都是暖色調的, 淡黃色光芒落下來, 把這人的眼底都映出了點格外柔和的光暈。
乾淨溫暖的琥珀色。
時亦聽著自己的心跳,一點點把氣息理順。
他其實從來都不適應跟人這麼直接地目光相對,但每次迎上林間的視線,又總會生出這種事其實沒多難的錯覺。
時亦抿了下嘴角, 下意識低頭, 看了一眼林間手腕上的紅線。
他一直覺得這人的手也好看。
骨節分明頎長有力,小臂上也有漂亮的肌肉線條,怪不得打球的時候能做出那麼多花哨的動作。
時亦看著那條細得沒什麼存在感的紅線, 不知道為什麼, 又想起了林間剛才劃了的那句話。
……
因為兩個人誰都沒立刻想出能說點兒什麼, 這種有點尷尬又莫名複雜的氣氛持續了挺長一陣。
林間笑點比他低, 先繃不住樂了:“你這個表情,我感覺我應該是個山大王。”
時亦堪堪回神:“山大王?”
“嗯。”林間起身去往冰箱裡放吃剩下的水果撈, 一本正經,“下一秒就要把你扛回寨子裡拜堂,然後押著你繼承我們家火鍋店燒烤攤兒。”
時亦:“……”
燒烤攤可能已經發展成了他舍友最新的愛好和追求。
林間逗他的時間通常都不長,關上冰箱門,就已經從火鍋山燒烤寨大王的角色裡回來,笑著給他開了門:“行了,洗漱完睡覺,我再看會兒書。”
時亦想起他剛才要把鑰匙從天窗扔出去的宏偉願望:“不怕我跑了?”
林間揚揚眉,認真想了想:“怕。”
他承認得太痛快,時亦愣了下,沒立刻接上話。
“小書呆子。”
林間靠著門,看了他一會兒,招招手,“過來,跟你說句話。”
時亦走過去。
林間抬手按在他腦袋上。
這人說話居然還很算數,說不揉就真的沒再揉,隻是掌心覆著他的頭頂。
比平時稍微多用了點兒力。
時亦靠著門,在他的手掌裡抬頭,看著林間靠過來的肩膀。
雖然沒有肢體接觸,但林間這麼靠過來,一隻手按在他頭頂,一隻手撐在他身邊,就很像是抱住了他。
“時亦。”林間額頭抵著他身後的門,聲音挺輕,“你特彆好,特彆招人喜歡。”
這話林間不是第一次說,時亦蹙了下眉,條件反射搖頭:“不——”
“真的。”林間說,“我作證。”
時亦怔了怔。
林間語氣很模糊,甚至聽不出是作證“他特彆好”還是“他招人喜歡”。
要真是真的就好了。
可林間看見的都不是真的。
時亦張了下嘴,想說話,林間已經繼續輕聲說下去:“我有話想跟你說。”
時亦沒繼續想下去:“什麼話?”
林間安靜了一會兒,搖搖頭,笑了一聲:“能說我剛才就說了。”
這人每次正經的時間都特彆短,這會兒緩過來,已經又恢複了平時漫不經心滿嘴跑火車的模式。
一邊站沒站相地打哈欠,一邊靠著門框,一本正經地給他腦袋裡灌至少十年前的空間青春疼痛愛情金句:“你先記著,說不定多年以後,你收到一封來自過去的信,上麵記載著有你有我的青春……”
時亦覺得他同桌可能就是朋友圈哲學刷屏的那種。
林間自己白話了一會兒,也覺得實在青春疼痛得有點過了頭,笑著打住:“行了,說完了,去洗漱吧。”
時亦點點頭,往外走了兩步,又繞回來。
“嗯?”林間靠在門口出神,眼看著小喪屍在他們口作法似的繞了個圈,“忘東西了?”
時亦搖了搖頭,把手機摸出來遞給他。
“沒電了嗎。”林間看了一眼充電口,“我這兒還是老安卓口呢,你這個是typeC的,你等我找找前台有沒有線……”
“押著。”時亦打斷了他的話。
林間拿著手機,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押給你了。”
時亦沒看他,繼續往下說:“我洗漱完就回來。”
林間張了張嘴,沒忍住樂了:“不跑了?”
時亦:“不跑了。”
他答得太認真,認真得林間張了張嘴,都沒立刻說得出來話。
時亦看了他一會兒,抿了下嘴角,右手抬起來。
林間靠著門框,有點兒怔忡地看著他舍友一絲不苟地把手放在他頭頂。
小書呆子比他溫柔太多了。
揉搓得一點兒都不暴風。
林間深吸了口氣,用力眨了下眼睛:“頭上是不是也有穴位?”
時亦揉了兩下,頓了下:“嗯?”
“是不是也有穴位?”林間問,“我胸口疼,眼睛還難受。”
時亦仔細想了想,點頭:“有可能,我也是。”
他比林間早點兒有這個體會,比較有經驗,輕聲給他介紹:“沒事,你忍一忍,疼一會兒就好了,比平時好。”
林間的力氣全花在憋著不丟人上了,都沒工夫算他舍友這次說的話和上次那段到底哪個字多:“好嘞,我試試。”
時亦牽起嘴角。
林間覺得自己那個滋兒哇亂疼的心臟好像停了幾秒鐘。
他同桌其實已經挺常在他麵前笑,可這麼笑的時候還幾乎沒有。
唇角還挺老成似的抿著,弧度已經揚起來。
可能是因為被揉了這麼多次,終於順利地還回來了一回,純黑通透的眼睛裡亮著一點兒從沒有過的得意。
然後被平時那層殼子牢牢封著的,乾淨柔軟,清亮明淨的,這個年紀該有的孩子氣,忽然就從不起眼的裂口裡漾出來。
……
林間覺得自己胸口更疼了。
小喪屍應該是終於完成了一個晚上的終極目標,挺高興,沒再在他這兒浪費時間,晃著胳膊轉身去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