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舍友這個流程可能是盜版的。
林間不覺得男孩子交朋友還要手拉手,但還是配合地伸著手,把濕透了的袖口往上扯了扯。
小書呆子的手,挺涼,鬆鬆圈著,握著他的手腕。
很溫柔的,安靜又放鬆的力道。
路燈無聲無息地亮,兩個人的影子拉得挺長,林間讓他牽著自己走了一會兒,那時候被心疼壓下去的某種隱憂又冒上來。
林間胸口忽然有點兒疼。
他到現在依然不知道時亦遇到了什麼事,又因為經曆過什麼,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對的,自己想做的事是不是對的。
一灘爛泥似的男人,喘著氣的、惡毒的辱罵和威脅。
沒辦法徹底清理乾淨的,如影隨形的陰影。
藏在他潛意識裡的詛咒。
時亦是一定要、也一定能往下走的。
走很遠,走到很高的地方,走得特彆穩當,一直走。
他舍友這麼好,就應該走到全是光的世界裡頭去。
……
“林間。”時亦叫他。
“嗯?”林間抬頭,“正好,我也有話跟你說,咱們——”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愣了下。
剛才走神的時間好像有點兒長,在他進行複雜而雄壯的心理鬥爭的時候,他舍友居然已經獨自成功地找了個旅館、把他放到前台、開了個標間的雙人房。
“這麼熟練的嗎?”林間被他領進電梯,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這個也是學霸的生存技能?”
“不是。”時亦說,“是離家出走的。”
林間張了下嘴,沒說話。
時亦刷開門,拉著他進了房間。
普通縣城的小旅館,條件一般,但收拾得挺乾淨,熱水毛巾都齊全。
林間覺得他舍友簡直是個天才:“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時亦笑了一下,把他放在淋浴間外頭:“你先。”
“你都快成冰塊兒了。”林間說,“我們訓練的時候恐龍都拿水槍,淋個雨都是小菜,你趕緊衝一下——”
“林間。”時亦打斷他。
林間怔了下。
時亦從他手裡接過書包,攥了下,放在邊上:“我……有點問題。”
林間沒忍住,蹙緊了眉峰:“胡說什麼?”
“沒胡說。”時亦說,“我——”
他到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把“彆管我”這幾個字說得不那麼顯得像挑釁。
在家的時候他不知道,所以他就不說。
可現在他想解釋。
“我……不是很能接受乾涉。”
時亦攥了下拳:“我今天的情緒波動大,這種時候狀態會不穩定,一會兒得先發泄一下。”
林間蹙眉,聲音輕下來:“怎麼發泄?”
“做題。”時亦說。
“……”林間:“啊?”
“做題,一直做。”時亦說,“做到做不動為止。”
林間看著他,胸口尖銳地一疼。
“不能這樣……”林間謹慎地選擇著措辭,“不馬上做題的話,會怎麼樣?”
時亦沒說話。
“不想說還是不知道?”
林間猜測,摸摸他的頭發:“沒事兒啊,那就不說,你把濕衣服先脫下來,開空調,彆著涼了,我去洗澡——”
“我會幻聽。”
時亦說:“聽到一些……聲音,更嚴重的話,會看到一些東西。”
林間手臂一繃。
時亦站起來,拉著他進了淋浴間,打開熱水的閥門試了試溫度,推著他站到花灑底下。
林間剛從那陣疼裡喘過氣,沒鬆開他的手:“時亦。”
“隻能跟你說這麼多了。”時亦抬頭,聲音輕下來,“剩下的先彆問,我在治病,我會好。”
林間嗓子有點兒啞:“時亦。”
時亦看著他:“你等我好。”
時亦出了淋浴間,幫他關上門。
林間站在花灑底下,半天喘了口氣,被嗆得接連咳嗽了幾聲。
小書呆子這個照顧人的手法實在有點兒生疏。
衣服都沒給他扒下來。
林間摘了眼鏡,閉上眼睛,深吸口氣。
熱水打在他身上,燙得生疼。
他本來都計劃的好好的了。
攢夠錢,送林女士走,找那個人渣一刀兩斷。
一刀,兩斷。
一了百了。
怎麼就忽然出岔子了呢。
怎麼就不舍得了呢。
有第二種辦法嗎,他要是不走這一步,還有彆的辦法嗎,還有彆的路嗎。
有嗎,能找得到嗎,能走嗎。
能行嗎,還能試嗎,他會走上那條老路嗎,靠近他的人會在未來變得跟他和他媽一樣嗎。
……
無數個問題擠在他腦子裡,太陽穴生疼,他沒忍住低低罵了一聲,重重靠在冰冷的瓷磚上,抬手遮住眼睛。
他舍友都突飛猛進到跟他手拉手了。
去他媽的一刀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