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亦停住, 猶豫了下:“……於老師。”
“沒正式教過你,不叫老師也行。”青年笑了笑, “於笙,可以叫笙哥。”
時亦搖搖頭:“於老師。”
於笙點了下頭, 沒說話, 目光落在他身上。
時亦往後退了半步。
老萬早晚會提起當初那件事, 他也做過很多種可能的準備。
比如時母終於忍不住給班主任打了電話,比如程航作為心理醫生跟班主任溝通,比如他過去的履曆跟著學籍一塊兒調過來,被班主任重新翻看檢查。
但在老萬把名片交給他之前, 他一直沒想過, 萬老師居然還會和當初的代課老師有交集。
“放心。”
於笙看了他一陣,先出聲:“回來請萬老師吃頓飯,剛還說估計沒機會見你, 沒想到這麼巧。”
時亦繃緊的肩膀放鬆稍許, 攥了下拳抬起目光。
於笙迎上他的注視,搖了搖頭。
時亦沒挪開視線,屏息看了他半晌, 抿得泛白的唇角一點點恢複血色。
於笙笑了笑, 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轉向來往的車流。
天已經停黑了, 街上的車依然不少。
燈牌熱熱鬨鬨地亮, 摩托車飛馳的馬達聲混著喇叭跟攤主的叫賣聲,一點兒都不冷清。
時亦掌心出了點冷汗, 下意識攥了兩下,肩膀忽然微微一沉。
於笙的右手搭在他肩上,依然看著眼前川流不息的車流。
時亦下意識想躲開,又想起什麼,側頭看了一眼,張了張嘴沒出聲。
“早好了。”於笙知道他想問什麼,順手把外套袖口擼起來,“疤都沒留。”
時亦鬆了口氣,點點頭。
“你呢?”於笙問。
時亦微怔。
“你呢。”於笙看著他:“還沒好嗎?”
時亦搖搖頭,下意識抬手:“好了——”
他說了兩個字,話頭忽然頓了頓,迎上年輕老師不帶任何特殊情緒跟態度的平靜目光。
時亦站了一陣,沒立刻往下說。
要是程航哪天抽風,讓他把不願意見的人列張單子,眼前的老師可能要排在第一位。
他能正常提起以前的事,不隻是因為已經能逐漸從以前的陰影裡走出來,也是因為林間不知道,程航不知道,老萬也不知道。
他們都沒見過那個時候的他究竟是什麼樣。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要多失控,多可怕,才能讓那些同學再看到他的時候立刻躲出去格外遠,讓學校緊趕慢趕著把他勸退回家。
被嚇得亂成一團的學生不算,除了當時他擰斷胳膊往窗外一塊兒拽的廢柴籃球鞋,眼前的老師就是當初那件事唯一的知情人。
所以在老萬給他名片的時候,哪怕條件簡直好到容不得拒絕,他還是猶豫了。
籃球鞋他不怕,當初的老師領導他也不怕,同學的指點議論,父母的歎息跟失望,他都已經習慣到能找到足夠厚實的隔離罩,把一切隔離在感知之外。
不疼,不失望,不難受,也已經不會再讓情緒□□擾波動。
隻有在這樣麵對於笙的時候,他會被直接不講道理地被拽回當時的那個場景。
徹底亂成一團的教室,翻到的桌椅,被他按在窗邊的人,被手忙腳亂掏出來拚命揮舞的開刃匕首。
嚇得失措的同學,嘈雜的喊聲,四周投來的、連排斥帶驚恐的視線。
……
就在他麵前,他親眼看著為了護著他被劃傷的老師。
“你覺得是你的錯嗎?”於笙忽然問。
時亦怔了下,抬頭。
於笙的手臂還搭在他肩上:“有很多人要為這件事負責。”
“我知道。”時亦說,“但我——”
“你用了更激烈的方式。”於笙說,“但這個方式並不是你自己選擇的。”
時亦蹙眉,閉上嘴沒再說話。
“很多人該負責。那個動刀的學生,你們學校的領導老師,你們雙方的家長,你們過去的初中,除了你。”
於笙轉過來,視線落在他身上,笑了笑:“現在的你估計還聽不進去……沒關係。回家吧,有老師在。”
時亦還想說話,聽見門響下意識抬頭,老萬跟林間已經一塊兒出了門。
於笙勒了下他的肩膀,鬆開手過去,跟老萬打了個招呼。
有學生回來,老萬很高興,笑眯眯朝兩個碰巧遇上的小同學招了招手,和於笙一起邊聊邊走遠了
時亦在路邊多站了一陣。
於老師的出現帶來的短暫緊張好像跟著他離開一起淡了,隻剩下很輕微的、停在指尖的冰涼跟麻。
他攥了攥手指,抬頭看了看。
老萬看起來挺正常,也沒回頭往這邊看,於老師可能並沒跟他聊自己的事。
他走了會兒神,察覺到指尖的暖意,下意識抬頭。
林間握著他的手,指了指已經走得挺遠的兩個人:“認識?”
時亦沒想到老萬居然沒告訴他,怔了下:“於老師。”
“……”林間回頭:“靠?”
人生。
永遠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意外跟錯過。
林間挺感慨,把同桌從車來車往的馬路邊往人行道上牽回來:“世界都已經小到這個地步了嗎。”
時亦跟他站在一塊兒,真實感一點點徹底回到身上:“我轉到河高……是於老師建議的。”
林間秒懂:“他跟老萬早就認識,所以把你托付給了老萬?”
時亦攥著他的手,張了下嘴,沒出聲。
“沒事兒,他人這麼好,總有機會好好謝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