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記住。”時亦儘力組織語言,“您隻做您自己開心的事就好,您——您不要總是想這些,出門散散心……”
“你會陪老師去嗎?”溫老師問。
時亦點了點頭:“嗯。”
“以前。”溫老師摸摸他的頭發,“不管去哪兒,都是你帶老師去的嗎?”
時亦肩背都僵,迎上她的視線,又立刻轉開。
林間忍不住想說話,被於笙及時攔回來。
少年手臂繃著,濃深眼睫顫了顫就垂下來,清瘦的肩胛線條透過衣料,格外清晰鮮明,
林間有點擔心,跟他打了幾個手勢。
於笙顯得很篤定:“不要緊。”
“可是——”林間眉峰蹙緊,“退行性疾病不可逆……”
溫老師會忽然和時亦說這些,肯定是因為某位兼職心理醫生的於姓老師順手又多接了個老年腦退行性疾病的患者。
可他其實不希望這樣。
忘了就是忘了,老人家既然已經想不起來過去的事,甚至連教過時亦這個學生都已經忘了,說這些也就沒有意義。
對溫老師沒有意義,對時亦更沒有。
“確實不可逆。”於笙說,“單ad一種,表現形式就有很強的個體差異性,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林間愣了下。
“溫老師這種情況。”於笙指了指,“記憶就像這些紀念冊,從抽屜裡倒出來混在一起,不記得放在哪,也對不上號。”
“可她已經把那些抽屜都忘了。”林間說,“放不回去了,所以——”
“忘了抽屜紀念冊就沒了嗎?”於笙問。
林間怔忡。
“真正重要的。”於笙問,“是抽屜嗎?”
林間愣了半天,看了看還安安靜靜沉默著的兩個人,迎上於老師的視線。
“有的時候,她忽然想起自己有本紀念冊,但找不到紀念冊放在哪兒了,當然會著急。”
於老師眉峰微揚:“為什麼不告訴她在哪兒,一定要告訴她沒有這本紀念冊呢?”
“……是。”
時亦撐不住老人家這麼看,攥了下拳:“您想去哪,我帶您去。”
“我想找一個小朋友。”
溫老師:“他和你說的不一樣,他一點都不輕鬆,他身邊的一些同學很過分,老師和家長也不儘職。”
時亦像是被一隻手攥住胸肺,吸了幾次氣都吸不進去:“沒有,您沒有這樣的——”
“有的。”溫老師打斷他,“我記得他,我隻是找不到他了。”
時亦晃了下,撐著桌沿站穩,落下視線。
“我要找他啊。”
溫老師聲音很輕:“老師想跟他道歉,老師教錯了,老師不應當告訴他不要和那些同學計較,不該教他不要打架,也不該偷偷聯係他的父母來……那時候是老師想錯了,老師以為為人父母,總該都是愛自己的孩子的。”
“他不肯見我。”溫老師問,“是因為老師犯了錯,生老師的氣了嗎?”
“不是。”
時亦嗓子啞得不行:“不是,您——”
溫老師輕聲打斷他的話:“能讓老師見見他嗎?”
時亦倉促閉上眼睛。
溫老師一下一下輕輕摸他的頭發,看著已經出落得格外清標俊拔的少年一點點剝開外殼,把那個曾經傷痕累累的男孩子還給她。
“可以哭,可以用力哭出來,老師在。”
溫老師抱住他,輕輕拍著背:“辛苦了,是老師的錯,讓特彆聽話的小朋友辛苦了。”
時亦悸栗著說不出話,用力搖了搖頭。
“對的,小朋友就是這個脾氣。”溫老師記得很清楚,“一難受了就自己躲起來,要老師天上地下地找。”
時亦跟著抬了抬嘴角,低頭讓她能更輕鬆地揉著短發。
“那時候我就害怕。”溫老師說,“萬一哪一次找不到了可怎麼辦啊,他還有傷,傷要及時處理的呀……”
“對不起。”時亦終於能出聲,“老師,對不起——”
“好好告訴老師。”溫老師問,“這次回來是做什麼的?”
時亦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就是語文不好。”溫老師輕輕歎了口氣,“嘴很笨的,每次都要老師一點一點教。”
時亦站了一陣,嘴角輕輕抬起來,低下頭:“嗯。”
“還會耍賴。”溫老師笑了,“他已經好好地走出來了,長成不用老師擔心的大人了,所有的傷都好了。”
溫老師摸摸他的頭發:“所以就回來給老師看了,是嗎?”
時亦站直,迎上她的目光。
少年清瘦,但肩背已經格外軒挺,眼圈還跟小時候似的一難受就紅,嘴角還好好地揚著。
湛黑眼眸還既澄澈也安靜。
澄澈得能映出來光。
靜得不小心灑進去一片星辰,都一點兒不會驚動,不會弄丟一顆。
“總算找著了。”
老人家抱著終於找回來的學生,格外溫柔的紋路從眼角蔓出歲月,像以前每次把人天上地下好不容易找回來一樣,在一點兒都不省心的小朋友背上輕輕拍了一巴掌:“疼不疼,怎麼躲了這麼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