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春宮的殿門再敞開時,屋裡濃鬱的血腥味幾乎是橫衝直撞地往人肺裡鑽。
孟五原本抱著肩,倚著門外的石柱望天,聽到動靜忙迎了上去,“主子……”
話突然都堵在嗓子裡。
漆黑無光的黑暗深處,陸無昭遠遠走來,他走到明暗相接的地方,臉暴露在日光下,半邊身影仍埋在黑色裡。
殿內寂靜一片,沒有慘叫聲,沒有喘息聲,甚至連微弱的呼吸聲都不存在。
福喜抻著脖子往裡看。
輪椅繼續向外滑,陸無昭的全部身子都走到了光的下麵,但他周身好像籠著一層寒霜,即便是太陽也不能將其驅散。
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比進去時臉稍有蒼白,他身上的頹廢之氣更濃了不少,眉梢眼角都帶著倦意,提不起精神似的抬眼皮,涼涼地看了福喜一眼。
福喜身子猛地僵住,脖頸一涼,收斂了好奇,弓腰低頭,語氣低到塵埃裡,“陵王殿下……”
男人隻短暫輕瞥,便淡淡挪開了視線,從懷中掏出一條白色潔淨的手帕,垂眸擦拭著沾滿鮮血的皮鞭。
他的手指白到泛光,指節勻稱修長,但如果仔細觀察他的手掌,會發現布滿了刀痕和舊傷。
長年累月堆積的傷痕早已結痂褪去,長出新皮,此時那布滿傷痕的手指正拿著帕子,細致地擦過鞭子的每一寸。
“陵王殿下,那賤婢她……”
她如何了?
是死了還是昏了?
陸無昭像沒聽到似的,仍一語不發地擦拭著自己的武器,孟五卻是瞬間了然,他給兩個昭明衛弟兄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找出一個麻袋,進了黑黢黢的大殿。
片刻時間,兩個人抬著麻袋走出了大殿。
福喜不經意一瞟,那袋子沒封口,袋口的麻布已經染得鮮紅,裡頭的血正滴滴答答往外流,從殿內一路流到門口,沒有要停的意思。
福喜捂著口鼻無聲乾嘔了一下。
“主子?”
陸無昭不理,他將獸皮鞭擦拭地乾淨如初,這才將沾滿了肮臟的血液的帕子隨手一仍,沉默地往外走。
孟武等人默契地跟上,福喜縱有千萬句也不敢問了,隻能緊緊跟上。
一行人很快到了目的地,七公主和馮貴妃所住的宮殿,浣笙殿。
陸無昭到宮門口時,孟五將門口試圖阻攔他的小太監一腳踹飛,而後他抬了下陸無昭的輪椅,方便他跨過沒有踏板的門檻。
這宮裡有門檻沒有踏板的宮殿比比皆是,浣笙殿隻是最為普通的一處,陸無昭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有機會踏足這裡。
有小宮女慌慌張張地進殿稟報,整個浣笙宮上上下下的太監宮女們全都警惕地將他包圍,陸無昭亦神色無改,劃著輪椅往裡走。
陸無昭往前走,如入無人之境般,步步緊逼。宮人們步步後退,如臨大敵。
凡有擋路者,皆被陸無昭一鞭子揮退,響脆的鞭聲回蕩在整個浣笙宮上空,叫人聞之變色,不敢靠近。
“陵王這是何意?”一身穿桃紅繡牡丹宮裙的華美婦人走了出來,“私闖本宮的浣笙宮,還出手傷人!來人!圍起來!”
她手撐著腰側,小腹微微隆起,一左一右分彆由一位宮女小心攙扶著。她容貌豔麗,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眼睛是很勾人的桃花眼,隻一點不好,眼睛似乎是一個略大,一個略小。
這位身懷六甲的美婦便是浣笙宮的一宮主位馮貴妃,亦是七公主的生母。
有了主人的命令,宮人們一擁而上。
陸無昭神色平靜,抬了下手。兩名兵衛扛著麻袋走近。
宮女太監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奴婢,而昭明衛身上帶著的冰冷肅殺之氣卻是一日一日實戰操練出來的,兩個身穿鎧甲的護衛一上前,眾人便駭得後退了兩步,正好給他們騰出了一片空地。
麻袋被人扔在地上,其中一個人拎著麻袋的尾,用力一抖,袋子裡有東西掉了出來。
先露出來的是一個腦袋,頭頂還破了一個大窟窿,整個臉被血糊了滿臉,看不出來原本的樣貌。
“啊啊啊——!!是死人!!”
離得近的宮女跑開,抱著頭尖叫著,前麵的人後退逃竄時撞到了後麵的人,倒在地上,還被人踩了幾腳。
麻袋繼續抖,繼而是胳膊掉了出來,滴答滴答的,新鮮的還未涼透的血落在一塵不染的青石板上,很快聚集了一灘血水。
“嘔——”
濃重的血腥味叫這些養尊處優的主仆乾嘔不止。
陸無昭單手撐著腮,歪著頭去看每個人的表情,最終,他的視線停在馮貴妃身邊,一個目光躲閃的小太監身上。
陸無昭從懷裡掏出鞭子,“啪”的一聲,在空地上打了一鞭。
整個浣笙宮頓時鴉雀無聲。
他們望向他的眼神,恐懼、震驚、忌憚、厭惡……
陸無昭不能再熟悉了,那年他從憐妃自儘的屋子裡出來時,外頭圍了一圈宮人,他們也是這樣看著他的。
陸無昭劃著輪椅慢慢靠近,馮貴妃捂著嘴,臉色蒼白,她身前擋著好幾個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