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沈蕪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
她麵衝著裡側,鼻間環繞著淺淡的墨香氣息,那是陸無昭身上的味道。
她的枕邊放著陵王殿下的那件披風。
正如之前一次一樣,這件男子的衣裳不該出現在她的屋子裡,若是被人看到,怕是要解釋不清楚,所以她理直氣壯地抱著衣裳進了寢室,把披風疊整齊,放在自己的枕頭旁邊。
她發著燒,不能見風,床帳裡頭不是誰都能看的,所以放在這最安全。
沈蕪抬手摸了摸那披風,摸了好一會,才終於滿足地喟歎了一聲。身子漸沉,意識也逐漸飄遠,她困了,很快墜入了夢鄉。
她的夢裡依舊隻有一個男人,夢到的還是前世那一年相伴時發生過的事。
沈蕪以為重生回來過了大半年了,那些隻有她知道的事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模糊,隻是越來越頻繁的夢到他,叫她清楚的意識到,過去那些回憶,早就刻進了她的血液裡,從未有一刻忘懷過。
夢裡的陸無昭比現在還要冷寂沉默,周身總散發著陰鬱的氣息,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比現在還要不好接近。
朝中的事沈蕪不懂,隻知道有一次在思政殿裡,幾個大臣齊齊站在下首,跪成一排,請求陸無昭立後。
皇帝不可無後,他們在逼迫陸無昭妥協。
這個夢就是那一天。
沈蕪藏在畫裡,看著男人仿佛沒將那些人的逼迫放在眼裡,敷衍地將眾人打發了,而後他如往常一樣批閱奏折,處理朝務,將所有的事辦得井井有條。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沈蕪都並未察覺出不同。
他一向不近女色,連男色也不喜歡,他不喜歡和人太親近,不喜歡與人說話,沈蕪更是從未見過他與什麼人交心。
他就像一個……行屍走肉,或者說是活著的,但時時刻刻遊離在世界之外的人。
然而此刻在夢裡,沈蕪似乎能讀懂他眼裡的情緒了。他不是沒有感情,而是將那些東西掩蓋起來了。
那些拚命壓抑在心底、藏得很好的、那些從未訴說出口的情緒。
那些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的感情。
他捧著畫像,久久看著,一直看著,直到有些情愫濃烈到無法克製,他便會將畫卷合上,放在一旁,再也不去碰。
天亮了,他又去上了朝。
麵對無數繁瑣的朝務,他依舊處理得井然有序。他神色淡漠,似乎什麼事都沒放在心上。
日複一日,總是如此。
沈蕪哭了。
她很少哭的,她一向樂觀堅強,再艱難的時候她都能說上一句“沒關係,我可以,還有機會”,可是夢回曾經,沈蕪在初次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對陸無昭動心的時候,她終於讀懂了他深沉的喜歡。
她心疼他,也在遺憾。希望這一世能給她機會,給他們之間一個機會,讓他們能圓滿。
沈蕪在睡夢中默默流淚,夢境的另一個主角此刻還沒有睡。
時過子時,陵王府,寢殿內。
男人方才沐浴過後,披散著的長發還未乾,水珠順著發絲滑落,彙聚在發尾,洇濕了敞著衣袍。
背部的深色洇漬漸漸漫開,男人置若罔聞,他坐在書案前,忽明忽暗的燭火下,暖黃的燭光溫柔了眉眼。
他握著一把外形精致的匕首,神情認真,手執刻刀,正在往匕首上麵刻字。
刀刀謹慎,碎屑隨著他控製的力道小心地滑落,輕輕一吹,字跡清晰分明,道痕線條筆直,一筆一劃,皆是雅致。
燭火的光焰映在男人的眸底,那些白日裡叫人看不懂的深沉情愫在此刻分外明晰。
總是陰冷著的麵龐變得柔和,銳利的眉眼下,目光炯炯,眼中竟也漾起了溫柔的笑意。
最後一筆彎折慢慢刻下,他冷硬的唇角也變得有了弧度。
眼前驟然又浮現出叫人臉紅心跳的回憶,完美的刻字險些毀於一旦。
那雙霧蒙蒙的眼眸似乎就隔著這燭火與他對望,餘光裡,陸無昭似乎能瞧見女孩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那雙眸子璀璨又明亮,簡直要把人的魂魄吸走。
男人手下一頓,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靜心。
再次睜開眼,手下一氣嗬成,再無停頓。
完成了。
陸無昭鬆了口氣。
他看著自己剛剛完成的這個字,恍惚間抬頭,望向對麵。
什麼都沒有。
心頭悵然若失。
好想要這樣一抬頭就能看到她啊,不再是奢望,而是真的……那該有多好呢。
荒唐的念頭一閃而過,陸無昭自嘲著扯了下嘴角。
小心翼翼地將刀把上的木渣碎屑拂掉,用柔軟的布稍微浸濕在水中,將整個匕首擦拭乾淨。
做好這一切,他將這份禮物放進了木匣。
那個沈蕪頭一次上門時,給他送來的木匣。
她一定會一眼認出這個盒子吧。
男人笑了笑,躺在榻上,闔上了眼睛。
希望她會喜歡。
……
轉日清晨起,孟五來給陸無昭送卷宗和調查結果。
孟五將城外女屍案的詳細情況彙報清楚,他這才明白為何陵王會對這個案子格外上心。
“這份大禮,可以送給太子了。”
男人手裡把玩著軟鞭,神色淡然,漫不經心地朝孟五投來一瞥。
孟五被這冰冷的目光看得全身發冷,“是。”
“還有……”陸無昭唇角勾起一抹笑,“王府的守衛可以鬆一些。”
孟五一愣,“您這是要……”
將計就計。
“無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