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間, 飯廳中充斥著兩種全然不同的情緒氛圍。
茫然、不知所措、摸不著頭腦,來自沈琮誌。
疏離有餘,親昵不足, 怎麼看怎麼怪異,來自沈蕪和陸無昭。
沈琮誌心不在焉地夾起一根青菜, 往嘴邊送,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麵兩個年輕人。菜送到半路就掉在了桌上, 沈琮誌一無所察, 空筷子送到嘴裡, 牙齒一閉,一咬,筷子離開,咀嚼。
沈琮誌一遍嚼著空氣,一遍思忖。
小夫妻二人看上去都不是很正常,陸無昭也不給沈蕪喂飯了, 沈蕪也不黏黏糊糊地往人身上貼了, 兩個人的距離不近不遠,保持著既客氣又曖昧的氛圍。
他們沒有對視的時候, 但沈琮誌卻發現二人暗自都偷看過對方好幾回。
他看她時, 她低頭吃飯。
她看他時,他低頭飲酒。
沈琮誌:“……”
古怪,真古怪。真的不是很明白。
聯想到平時,再觀今日, 沈琮誌覺得他們之間大概出了什麼問題。
沈琮誌越想越覺得靠譜, 今日阿蕪明顯是要回娘家,還不叫小殿下進府,把人往外趕, 這擺明了就是有矛盾,吵架了呀。
夫妻倆吵架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這事放在他們身上怎麼這麼奇怪呢。
若說兩個人在鬨彆扭吧,也不像。可若說沒矛盾,絕不可能。
他們互相偷看這個膩歪勁兒,大概是誰都拉不下麵子先道歉服軟?
沈琮誌左思右想,也隻能想到這個可能。
心底暗歎了一口氣,看來還是要靠他這個爹才行。
他重重咳了一聲,“咳咳!”
小夫妻倆望了過來。
“那個……你們倆,最近有何難處?”沈琮誌試探道。
沈蕪和陸無昭對視了一眼,紛紛搖頭。
沈琮誌心道一聲果然,他就知道!果然是抹不開麵子,還跟他在這粉飾太平呢,唉,果然還是年輕啊。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儘,先看向陸無昭,“小殿下啊,咱們男人要大度,阿蕪喜歡胡鬨,你彆真生她的氣,她可喜歡你了啊。”
沈蕪的臉唰得漲紅,她把筷子放下,瞪圓了眼睛,“阿爹你說什麼呢!”
“哎喲,害羞了這是,小殿下啊你看看,我這女兒就是這麼可愛,所以她就算哪裡做得不好,你也多包涵多體諒些,小女子嘛,讓著她些。”
陸無昭忍著笑,點點頭,“您放心,我曉得。”
他看了一眼沈蕪,“我知道她喜歡我,我都知道。”
沈蕪道:“……你不要臉!”
沈琮誌不滿道:“你這丫頭,怎麼能這麼說人家!”
沈蕪委屈死了,她就不該回來,她早該看清楚,這裡不是她的娘家,這裡是陸無昭的娘家!
心眼兒都偏到山溝溝了,她早就不是阿爹最寵愛的孩子了,陸無昭才是。人比人,氣死人。
她越想越生氣,把屁股往旁邊挪了挪,離陸無昭又遠了些。
陸無昭遭受著這無辜的怒火,無奈地捂住額頭,輕聲歎道:“嶽父,我們沒事,真的。”
沈琮誌聽不進去,他也不信,囑咐完了陸無昭,又對著沈蕪教育起來:
“女兒啊,小殿下這麼好的孩子,你得珍惜,可不是爹嚇唬你,這天底下的最好的兩個男人都在你麵前了,可不能仗著人家愛你,就肆意妄為,恃寵而驕。”
沈蕪幽幽道:“您誇人還不忘捎上自己。”
沈琮誌被戳穿,臉上有些掛不住,他嘿嘿笑了兩聲,又裝模作樣地板起臉,正經道:“爹跟你說正經事呢,彆打岔。”
他語重心長道:“你們啊還年輕,不知這一生漫長,執手並行到終老實屬不易,你爹我也想有這個機會,可惜……”
沈琮誌眉宇間稍有失落,沈蕪擔憂地望過來,“爹……”
“嗨呀,沒事,老了老了,就希望你們能好好地過日子,彆吵架,彆整日折騰我。”
陸無昭給沈琮誌續上一杯酒,認真道:“您放心,我們會好好的。”
沈琮誌飲下女婿親手倒的酒,醉意開始上臉,他教育完,又樂開了,“你們早些給我生個小娃娃,我也好早點辭官回家看孩子,打了一輩子仗,累嘍。”
陸無昭聞言看了沈蕪一眼,見對方臉色微紅,他心思微動,“您放心,我們會努力的。”
“努力”二字他咬得很輕,是看著沈蕪說的。輕佻卻不隨意,風流卻不下流。
沈蕪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繼續吃飯,不再搭理這倆人。
沈琮誌還在一邊反複叮囑,從夫妻間相處之道,一直講到了沈蕪小時候的事,講了她懂事可人招人疼,最後自己把自己說哭了。
沈蕪實在受不了她爹一個九尺漢子哭哭唧唧的樣子,吃飽喝足自己便先離席回房,把醉鬼留給了他的“親兒子”陸無昭照顧。
“小殿下啊,我跟你講的你都記住了沒啊?我把女兒交給你,你可得好好疼她,不要叫她難過,昂。”沈琮誌紅著臉蛋,踉踉蹌蹌地走著。
陸無昭扶著人往回走,耐心地應著,“我會的。”
“彆看我總說她,但我這心裡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沈琮誌捶了捶自己的胸膛,“阿爹沒本事,沒陪過她幾年,我一回來她就把自己嫁出去了,我愧對她娘親啊嗚嗚。”
陸無昭很是動容,他攙扶著人坐在榻上,輕聲道:“我們會時常回來看您,您也可以去王府住,我給您留了房間,隨時歡迎。”
“哎喲,我就不去啦,總賴在你們那成什麼樣子,你們就快些生個孩子就好啦,有個孩子就好啦……”
隨從伺候著沈琮誌擦臉洗手,又服侍他更衣,陸無昭在外間等候,他負手立在一副畫作前,久久出神。
這應當是沈蕪早逝的娘親畫的,墨跡已有些褪色,但擁有它的主人仍是不舍得將畫收起來。
畫上的小女孩粉雕玉琢,趴在娘親的懷裡,身子卻拚命往外探,去夠父親手中的弓箭。
陸無昭彎了眉眼,溫柔笑著。
看來她小時候便喜歡這些舞刀弄槍的東西,他不禁想,若是當年他跟著沈琮誌上了戰場,等再回來的時候,她會不會更喜歡他?
“小殿下?殿下?”
屏風後傳來沈琮誌的叫聲。
仆人從內間走出,對著陸無昭行禮,“王爺,老爺叫您進去。”
陸無昭抬步進了內室。
沈琮誌穿著白色的寢衣,大馬金刀坐在床邊,臉紅撲撲的,看到他來,擔憂道:“你們今日怎麼回事?”
“我們很好。”
沈琮誌皺眉,“那她趕你回去做什麼?”
陸無昭斟酌著措辭,“我在陪她玩。”
玩什麼,他沒說,但沈琮誌明白。
了解沈蕪的人都知道她的性子和愛好,沒事就愛演一演裝一裝。
沈琮誌這才長舒了口氣,徹底放下心,身體放鬆地靠在床邊,屈起一條腿,胳膊搭在上頭,“那就好,那就好。”
他抬眸看了一眼陸無昭,笑了聲,“你是真寵她。”
陸無昭也笑。
“行吧,陪她玩吧,知道你們好好的就行。”
陸無昭頷首,“那您好好休息。”
說著就要告退。
人已經走到了屏風旁邊,沈琮誌突然琢磨出不對勁的地方,他放下腿,手撐著榻沿,身子探出去,“不對,回來!”
陸無昭腳步一頓,回頭。
“小皇叔是怎麼一回事?”沈琮誌臉色鐵青,眯了眼睛,“還有,那丫頭說我在牢裡是怎麼回事?咒老子是不是??”
陸無昭:“……”
嗯……這事不太好解釋。
“嗯?”
麵對沈琮誌興師問罪的神情,陸無昭的說辭說來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