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後山來人了,是唐懷野的勤務兵小宋來送信和年禮。
“我們團長昨天有事兒外出了,不能來家裡拜年,特意托我給您送年禮過來了。”
秦清打開看了,都是一些吃食,香腸、臘肉、火腿都有。
小宋看秦清興致一般,卯足勁兒給自家團長刷好感,“這臘肉不是一般的臘肉,我們團長聽說有個戰友家做的臘肉好吃,特意花錢請人家做了二十斤,一半兒都在這裡了。這個火腿更難得,今年師長級彆以上的才有一條火腿,所以,您知道的。”
秦清了然,這條腿是唐伯伯的東西,被唐懷野送到他們家來了。
夏月真心高興唐懷野對自家女兒的重視,又要勉強自己假意埋怨兩句,“這小唐真是,家裡就這麼一條火腿,送來我們家,他們家過年都沒有了,老田可最喜歡火腿燉湯了。”
能被唐懷野派來,小宋也是個機靈人兒,他笑嗬嗬道,“咱們師長夫人也說送來的,她說她手藝不好,留在家裡也浪費。”
秦清勾唇笑了,“小宋在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哎!”
等小宋走了,夏月歡天喜地把東西收起來,嘴裡嘀咕著要回送什麼東西,趕緊跑去後邊雜物間找東西。
秦清一邊回書房一邊拆信,厚厚的一疊,隻有一行字說的是年禮,剩下的都在說他每天的生活,跟記日記一般。
唐懷野這封信很長,行文卻很簡潔,字句間沒有多餘的修飾詞,但秦清竟然看的入迷了。
第二天,秦清交給小宋一個木盒子,裡麵放著一封信,一塊她剛雕好的玉佩。
“這是給你們團長的。”
秦清又拿出兩壇子五斤裝的酒,“這是給唐伯伯和唐伯母他們的。”
除了秦清給的東西,還有夏月收拾出來的半麻袋乾貨和臘肉、風乾雞等等。
小宋走的時候,帶回了一個比來時大兩倍的包裹。東西太多,秦清讓秦浩送他下去坐船。
去年是豐收的一年,家裡不缺糧食和肉,秦家寨過了一個豐年。
在山林裡摸爬滾打,時刻繃著神經,和對麵的人廝殺的唐懷野,回到家時,連正月十五都過了。
遲了半個多月拿到未婚妻回送他的年禮,他回到房間,打開木盒子,看到裡麵有塊墨玉雕刻的玉佩,還有一封信。
他先打開信,裡麵一個字都沒有,隻有一副簡單的水墨畫,畫的是叢林夜雨,一頂帳篷,一點微光,還有帳篷裡互相依偎的兩個人。
他沉默了,忍不住捏緊拳頭,深吸一口氣,他好想現在就出現在她的麵前。
他強迫自己放下那幅畫,找出一本書,細心地把畫兒夾進書頁裡,再妥善地放進抽屜裡。
他回到桌前,拿起那塊玉佩,玉佩一麵是他看不懂的紋路,另外一麵的右下角,雕刻著一個清字,他忍不住摩挲了摩挲,恨不得把這個字磨平了。
邊境因為困陣的事兒,雙方交手兩次,各有勝負,他們這邊,先有秦清打的底子,再有秦清的徒弟王玄之守在邊境線上,那邊連續損失了好些人,吃了大虧,才知道出暗招已經沒戲了。
暗中的小手段失效了,乾脆就來硬的。
四月,邊境起了一個大衝突,雙方激烈開戰,那邊有目標的偷襲,唐懷野帶著他的團穿插前進,以一敵二,滅了對麵兩個團的兵力。
最後,對麵的火力太猛,唐懷野衝在最前麵,來不及撤回。
炮火過後,現場很慘烈。
小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撐著槍杆站起來,背靠著一顆被炸的隻剩下一半的樹,“團長呢?誰看見了?”
“找找。”
活下來的幾個人找了半天,沒看到人。
小宋最後已經帶著哭腔,“團長!”
結束戰鬥,救援部隊衝上來,把還活著的人都抬下去,清點了一遍之後,小宋絕望了,沒有團長。
消息壓不住,一個電話打回去,唐凱旋聽到這個消息,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倒。
唐凱旋強撐著吼了一聲,“警衛員,送我去前線。”
唐凱旋晚上趕到前線醫院,找了一遍,沒有唐懷野。
“屍體呢?屍體在哪裡?”
小宋擦掉眼淚,“沒找到屍體。”
唐凱旋抱著唯一一點微弱的希望,“那就去找,等會兒,我也去找,沒死就有可能還活著。”
唐凱旋不顧大家反對,拿著一個電筒就往前衝,找了一晚上,這邊都找遍了,沒找到人,
唐凱旋看著對麵,會不會衝的太猛,跑到對麵去了?
天亮了,對麵不能過去,唐凱旋急的原地打轉。
王玄之帶著他的三十個人來了,聽到唐懷野壯烈的消息,他直接道,“完蛋了!”
不是唐懷野完蛋了,就是對麵那些人完蛋了!他相信,師父肯定會給師公報仇的。
王玄之又聽說沒找到唐懷野的屍體,隻剩下邊境線對麵沒找了。沒有命令,他也不能輕易摸過去。
不對,除了對麵還有一個地方沒找。昨天爆發衝突的地方,不遠處就有一個困陣,他跑過去,困陣還是完好的,沒有被破壞。
王玄之抱著那一絲期望,打開困陣,看到一個黑漆漆的類人生物,臉上全是灰和傷口,他不確定這人是不是唐懷野。
他叫人去叫唐師長,唐凱旋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他一眼看到兒子脖子上的玉佩,他激動得眼含淚花,“就是他,就是我兒子,還活著嗎?”
王玄之試了一下他的呼吸,然後朝唐凱旋點了點頭。
唐凱旋站起來,強忍住淚水,“那就好。”
唐懷野被送到後方醫院,醫生初步診斷,他傷了腦子,一時半會醒不來。
也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田雨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人,她在小兒子床前嚎啕大哭。
霍思思勸道,“媽,你要保重身體,阿野還要您照顧。”
“我的兒啊!”
田雨再悲痛欲絕,也改變不了小兒子昏迷不死的現狀。一個月後,唐懷野臉上和身上的傷口逐漸好轉,但是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因為不能補充足夠的營養,他整個人越來越虛弱。
主治醫生不敢跟已經在崩潰邊緣的田雨講實話,隻得跟同為醫生的霍思思商量,他們建議,把病人送回家修養,在熟悉的環境裡,說不定病人被喚醒的幾率更大。
這話說的含蓄,但意思傳達到了。
霍思思點點頭,表示理解。
田雨聽到大兒媳說把小兒子帶回家,她突然抬起頭,“去找秦清,找秦清來,她那麼神那,一定有辦法的,西醫喚不醒我兒子,說不定中醫可以,她會中醫的。咱們阿野和她八字不是最合嗎?叫她來!”
說到最後,田雨已經語無倫次了,執著地要求秦清來。
秦清從一個月前就心神不寧,這天,她忍不住了,她拿出龜龜,推算了好幾次,一無所獲。
老祖宗說的對,算命算人不算己。
“少族長,不好了,黃小花從左峰山上跑下來了。”
秦清跑出來,一個大老虎直接朝她衝過來,跑到秦清麵前才刹住腳。
黃小花嗚咽一聲,大大的虎頭拱著秦清,然後往前跑幾步,又回頭看她。
秦清騎到黃小花身上,抓住她的脖頸兒,黃小花馱著她往山上跑去。
深山裡,小黃和小花已經老的走不動路了,他們側躺著,身上的毛發枯燥暗淡。
秦清從黃小花身上跳下來,跑過去跪下,抱著小黃和小花的大腦袋。
她一下又一下給他們順毛,“走吧,下輩子還來找我,我給你們好吃的。”
兩隻老虎好像聽懂了她的話,低聲嗚咽著,用最後的力氣,拱了一下秦清,靠在她的身邊,呼吸越來越淺,越來越輕,然後,沒有了。
秦家族人看到少族長被黃小花帶走,擔心老虎野性難馴,紛紛拿著鋤頭、砍刀往山上跑,秦清發現了他們,叫黃小花把他們帶過來。
“小黃和小花死了,挖個坑埋了吧。”
秦森歎氣,招呼大家一起幫忙,挖了兩個大坑,把小黃和小花埋了進去。
黃小花趴在父母的墓穴上,不肯走,秦清陪了她半天,站起來,“我要回家了,以後你一個人也要好好過,想我了,就到山下來看看我。”
秦清走了一截兒,回頭看她,黃小花的大眼睛看著她,秦清知道,她知道她的意思。
傍晚下山,望著夕陽,她想,這就是她心神不寧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