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覺得自己真的瞎了眼,才把這兩隻虎狼給引進了家門。他上次的所行無一不在這個心機深沉的嬴政掌握中,他與韓國在他眼中不過就是個戲耍的場所罷。
他在這邊兀自生著氣,那邊琇瑩捧著肉向前,邀著他。“先生,真的不吃一口嗎?我烤雞的技術還是很不錯的。”
韓非把頭一扭,無視雞肉香氣,輕哼一聲,一幅不理他的模樣。
琇瑩也不生氣,直接移了幾步,蹲在了他麵前,語調輕柔,勸他,“再生氣也得吃飯啊,吃完再罵。”
韓非把頭又偏了,一幅不想與你們說話的模樣
阿政餘光往那裡看了一眼,舉箸挑了一塊山雞的腿肉,放置口中,細嚼慢咽後咽了下去,拿了帕子擦了嘴才起身,這才起身。
琇瑩還在韓非身邊好言相勸著,見他哥來了,以為阿兄是來勸人的,就往後退一步,阿兄,一定可以的。
然後他就看見他阿兄抬起自己纖長冷白的食指和拇指,直接用力捏著韓非的下巴,把他的臉扭了過來,正對著他。
韓非被這無賴樣給氣笑了,他直接閉上了眼睛,就是油鹽不進。
阿政輕笑了一聲,姿態矜貴,那雙鳳眸卻深不見底。
琇瑩皺起眉頭,韓非太過了,他正要上前就聽到了一聲骨頭斷裂的脆響。
阿政直接就把韓非的下巴給卸了,但琇瑩並未有疑惑,他隻是忽的改了眸色,含著兩分凶氣,上前緊貼著他兄長,替他擋下韓非的瞪視。
阿政見琇瑩貼著他,知道他已經知道了他為何生氣了,隻輕拍了一下琇瑩的手,“無妨。”
琇瑩輕點了頭,攥著他的手,歪頭衝阿政笑得溫暖,“我知的。”
阿兄心有些疼。
他兄長因為呂不韋和群臣曾多次無視過他的過往,單純不喜歡旁人不理他罷了,如同他不喜歡仲父這個稱呼一樣。
就如琇瑩曾說過的那樣,那些是霜雪塵沙,可再堅強的人到底心也會記得霜雪冷意,眼也會記得塵沙入眼的澀意。
即使霜雪已消,塵沙已平,可心記下了,眼記下了。
阿兄受了很多苦,他強迫著自己一刀一刀把自己雕成這個矝貴從容,掌握全局的秦王政,可是他的心還記得冷,眼還記得疼。他也會下意識的討厭他那時討厭的某些行為。
就像他琇瑩至今不能見他阿兄受傷一樣,他也不喜歡仲父這個稱呼,因為他們都會疼啊!
他阿兄是強大到覺得疼不過微末,可不代表他阿兄不會疼。
有人說他阿兄這是喜怒無常,冷血無情。可在琇瑩心中是兄長的心在顫動。
他隻會覺得難過。
阿政唇角含笑,招手讓人把切好的小肉沫拿來,琇瑩直接接過了,轉首遞給了他,然後阿政直接抬著韓非的頭,將一盤肉沫塞進了韓非嘴裡。
阿政放下了盤子,韓非在一旁被嗆的直咳嗽,他將盤子隨手扔在了地上,未笑,他姿態依舊矜
貴,居高臨下,慢悠悠地問韓非,“先生,吃飽了嗎?
見韓非不言語,他兀自勾唇,語調溫柔,可溫柔之下全是威逼,“先生多吃些,等韓滅了,那些韓人撲上來後,依先生的個性,估計吃肉都少了。”
他平生最厭煩彆人無視他和要琇瑩低頭,韓非是有才,可連自己的位置都擺不正,還要他教,實在是愚鈍。
他可以強求強擄,可旁人不能不識抬舉,天下有的是有才的人,韓非也不是不能被取代。更何況他還有李斯和琇瑩。
他阿兄隻是想給韓非一個教訓,並沒有殺意,琇瑩知道,他抬手讓人上前,替形容狼狽的韓非接下巴。
他一改原本的溫柔模樣,笑意不達眼裡,又重複了一遍他哥的話,警告韓非,“先生還是好好吃飯吧,畢竟你若死了,韓王室的那些廢物連人接濟都沒有,我並不介意要他們去放羊。”
韓非的眼眸動了一下,明白了他和阿政的話,秦王要他知情知趣的為秦效力,他活得久,才能顧及一二韓王室。
這是明謀,也是他能走唯一一條路。
韓非無路可走。他不過是一隻快死的被囚了半生的弱鳥罷了,而今巢傾,他總得儘些能力護卵。
他看著琇瑩坐在阿政手邊雕白玉,阿政手中把玩著鷹鳥,鷹鳥從他肩上起飛,盤旋飛天。
阿政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遼闊之極,無悲無喜,似是天穹傾頂。那少年的王似乎已觀天下。
“韓非,天地浩大,天下遼闊,爾現已入秦,難去韓矣。那何不嘗試著做寡人的良臣,與我共建一個你我構想中的千秋一國呢。那時天下無分國彆,列國再無戰亂,家國一統,可稱一句泱泱大國。”
他接著道,“百年離亂,何以為國,戰亂未平,何處是家?這天下滿是落日哀鴻,河邊無定骨,招魂苦無名。這算是樂土嗎?
“寡人的誌向是重築一個新的家國,那個家國百姓安樂,四方太平,田梗不聞起戰聲,堂前幼子可逐蝶。寡人想為萬世開太平。”
他言語平淡,不是那種慷慨激昂的語調,他隻是在敘述,他似在閒聊,隻是眉宇間平白增了三分堅毅和剛硬的膽魄。
琇瑩在日光下,一笑似波光蕩漾的潺潺溪水,清澈得不染一絲塵垢,“阿兄開太平,那我便是儘我全力跟著阿兄,為生民立命。我期望凡在這片土地上歸順我兄長的秦人,皆可朝有食,暮有所,有衣穿,可讀書。”
從幼年時開始,他的誌向從未變。
阿政嘴角上揚,琇瑩一直跟著他。
琇瑩將自己一直雕的印璽遞給了他阿兄,想讓他想下章文。
那藍田玉璽上雕著一隻大虎,皮毛立現,虎威儘顯,琇瑩練了多日,可算是出師了。
阿政細細端詳,摸了摸他的頭,“便刻,“疾風勁草。””
疾風勁草,百折不撓,大道三千,我自向前。
琇瑩眼一亮,拿起刻刀,就開始雕下章文。
韓非咀嚼著他們的話,想著想著麵
露苦笑,“秦,有,王上,公子,怪不,得,可以橫強七國。”
王誌彌堅,身為王輔的公子更是赤心清明,心誌如磬。
秦運氣真好啊,那麼多公子中怎麼就選中了這兩兄弟,太不公平了。
他們若是生於韓,該有多好啊!
鷹鳥擊飛破雲,長唳於天,縱情自在。
韓非抬首看著那些鷹,伸出了手,感受到了風,他的食指與中指中覆著厚繭,他不遠萬裡求學荀子,窮儘心血學了帝王術,他又寫了很久的書,思考了很久的存韓之計,處心積慮想要韓可以多活十年。
可是這個王一來,他隻是略施小計,他甚至沒有私下裡去捅刀子,他就是明謀,明謀啊,天下有識之人都能看出來啊,可我的王根本看不見,他隻看見了眼前的珍寶。
他本是一直沉浸在夢中,可這秦王打碎了夢境,一把把他扯了出來,讓他睜開眼看看這世間,這韓國。
他碎了韓非的幻想,他說,存韓,空想,笑話!
可他不得不這位秦王是他在書中一心期盼的君主模樣,旁人或許會覺得他是一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瘋子,他渴望的一統,也無異於癡人說夢,因為百年離亂,所有人都默認了分裂,分裂簡單,融合多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