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政最後拖著自己的幼弟回去的,他一邊叱罵,一邊他拽著琇瑩的衣領,讓他平衡住身體,聲音雜著寒風,因風大,有點含糊,但其中的怒氣也有幾分顯露。
“不長記性,早與你說了,不要當眾飲酒過甚,結果被那些老東西哄了幾句,便樂得找不到北了,這耳根子怎麼現在還是這麼軟。”
真讓人操心。
琇瑩哦了一聲,然後很乖的蹲在了地上畫圈圈,沒跟剛才一樣耍酒瘋,連說話的語氣都透著一股乖巧。
“我想到了辦法,去救那些楚人祭中被剝皮抽血的孩子,我很開心。”
他不住在地上畫圈圈,不住的輕聲念叨,“神也要為人所用,不然我就砍了他,剝了他的神權。”
阿政坐在他旁側的最後一層階上,姿態懶散,“你說的對,聽話的是神,不聽話的是妖邪。”
這裡是秦宗廟,他正對的方向漆黑一片,那是,趙姬曾住過的棫陽宮。
他向遠處一瞥,便偏過頭,仰麵抱拳枕於腦後,躺在了階上,今天星星真好看。
那邊的蹲在土上的琇瑩依舊稀奇古怪,他在那裡兀自念叨,“畫個圈圈詛咒燕丹,出門被車撞死,喝水被水噎死。”
阿政就躺在階上,哈哈大笑,“琇瑩,你不是不信神鬼嗎?這樣詛咒人,豈非是自己推翻自己的話。”
琇瑩忽然頓住了,放下了那根挖土的小木棍,他中氣十足的大喊。
“阿兄說得對,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但我就討厭他,就想讓他倒黴,哼。”
他實在是腿軟,坐在地上,阿政起身給他挪到了自己旁邊,讓他和自己看星星。
琇瑩不知不覺就笑了,他看見了好多故人。
“阿兄見到阿父和荀先生了嗎,我還看見了司農與溪,還有好多好多的在戰場上歸於星空的秦人。”
他有些遺憾,靠在阿政的懷裡,他倆烏發被風吹散,幾縷發絲糾在一處,他的麵頰緋紅,帶著幾分遺憾的意味,“就是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我想他們肯定都向我道及冠之喜,說我長大了,以後要做的更好。”
阿政輕頷首,低眉見他縮在懷裡,“孤聽見了,他們說琇瑩真的很好,以後會更好的。”
他們倆依偎在一起,屹立在寒風中的小獸。周遭的宮人不敢吱聲,顯得這宗廟更加的肅穆,讓坐在階下的他倆又像是支撐天和地的棟梁柱。
上前高處是祖宗魂靈,向下低處是萬民,仰望天空是故人回眸。
他們是大秦的守夜人。
琇瑩摟緊他的脖子,垂眸閉上了眼,他累了,最後的話語,似是無意識的呢喃,“兄長,我似未見儘故人,有人不願來。”
被風吹散的囈語,帶著些許的遺遺憾和失落。
是有人不願來,還是你軟弱得不願見。
算了,他抱起琇瑩,托著他的腿彎,裝作不知道的反問他,“你那一片全是我大秦的星星,上哪找故人去。孤也沒見韓非過來,他
們估計跟韓王安不知在哪個地方流浪呢!”
琇瑩此時心神有些模糊,他聽不太懂,隻無意識的附合他,阿兄所言極是,阿兄說的都對。??[”
次日一早,琇瑩抱著被風吹得嗡嗡疼的腦袋來找隨行的王醫,王醫一見他就知道是醉酒吹風,隻扔了包藥,讓無且給他煎了,他喝完,滾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知道疼了,還大晚上的巴巴跑風口裡去,生怕自己活久了。”
他又長歎一聲,直視琇瑩,“小公子,你本就因早產,先天不足,雖說這些年,溫養得宜,你結實多了,可您那比起同齡人稍瘦弱的身子還擺在這,偏偏你還不當回事。”
“你上戰場那些傷雖已痊愈,可到底都是舊疾,你再這樣不愛惜自己身子,以後,你怕是得讓王上送你。”
良久琇瑩無奈苦笑,接過了無且的藥一飲而儘,然後挑眉輕問。
“可你以前說我身體還尚可,王醫忽悠我。”
旁邊輔助王醫備藥的青邑,開口就笑,打破了這僵持的氣氛。
“老師,莫要嚇公子了,公子且寬心,你的身體雖瘦弱,可是多年習武,也沒到老師說得這般千瘡百孔的地步呢。”
滿屋苦藥味,少年郎也染上了兩分清苦氣。
琇瑩卻沒有因為她的話,有太多歡喜的情緒,他知道他的情況雖說沒王醫說的那麼嚴重,但確實是身體較旁人弱,他自幼時便苦夏畏寒,甚至於多年來,努力吃東西,也就是稍好了一些。
他今日可以舉起兵戈,全是因為他天生神力,可他或有如武王那般舉鼎的巨力,可他舉不了鼎,因為這巨力被封在他稍顯不足的身體裡,完全沒發揮出來,他隻是與常人的力氣大了些。
他輕笑起來,眉梢眼角皆是從容。他是體弱些,但還不至於壯年而逝。
他打了個哈欠,“剛及冠,就要養生了。”
王醫見他這不放在心裡的鬼樣子,又開始念叨他。
“公子不要仗著年輕,日夜兼程的趕路,每日多吃一些東西,放寬心,也不要隨著王上連天加夜的熬著了,愛惜身體,這樣才能這樣蹦跳著活百年呢!”
琇瑩搖頭輕笑,他坐在那裡,姿態閒適,卻帶著一股難越的恢宏氣度,桀驁不馴。
“這幾個條件估計也都不成,除了多吃以外,其他的都是我職責所在。扶蘇還小,我還得擔個二十年吧。”
他似是玩笑話,“先生,你多為我備些藥,我沒事就來一包,拖著就好。我也沒彆的要求,我跟我王兄,前後腳就成,他前我後。”
無且覺得自己應該在屋頂,瞧公子這大逆不道的樣子,王上要知道估計得提鞭抽他。
結果他聽見他老師更猛,直接來了句嘲諷。
王醫見他知道自己體弱了,還開玩笑,氣得冷哼。
天知道他天天跟在王上後麵燉補藥,天天勸讓王上不要批奏書到深夜,王上藥大碗的喝,奏書一個不落。
王上啊,有沒有可能補藥是讓你溫
養,不是讓你來勁了,再處理政事到半夜。
王醫終於爆發了,開啟了毒舌模式,大的威壓太過,他製不了,小的他可得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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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與王上真是一家人,你且放心,照王上天天批奏書到深夜,十幾年乾下去,跟亂蹦噠的你一樣也就前後腳的事。你身體不好,好像他身體就好了。他也是幼時吃的跟不上,身上也有舊傷,身子底子比你好一點。”
都是先天不足,大的和小的,都是倒數,還攀咬什麼。
“公子是外強中乾,若不是後期營養跟上了,就是個病秧子,能不能聽一下醫囑?我讓你現在開始喝點藥,按時睡覺,不要操心,到老了,才不至於擱床上躺著。”
王醫不敢罵阿政,小心勸慰阿政也不聽,他一勸王上,王上就表示自己很年輕,不聽勸誡,對自己的身體一點數都沒有。
好不容易見了琇瑩,連阿政的份也都沒跑,全罵到他的身上。
琇瑩公子不同於王啊,他身上威勢沒那麼強,他能勸誡下去,勸誡公子,公子若能勸誡王上就更好了。
所以公子你與王上都不能熬下去了,奏書天天處理都處理不完,你倆的身體一天天毀了。公子,命沒了,你倆這輩子都處理不了政事了。
琇瑩歎息,他撫著骨戒,對著王醫,笑意卻收了,他麵色不變,卻是威勢如山壓了下來。
“先生懼王兄威勢,不願明言兄長病恙,千番試圖以補藥掩飾,是否是失職推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