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安靜良久,李斯才找回聲音,開始跟琇瑩分析。
琇瑩不聽,他瞥了一眼李斯,不聽不聽,你這老頭壞得很。
“大秦沒錢,要建,你們跟著陛下去北邊城頭自己搬石頭建吧!”
老子不伺候了!
李斯尬笑兩聲,娘的,第一次見這種天大膽又勸不動的狗脾氣,前段時間還是乖寶,一口一個丞相大人,現在就是壞老頭,這臭小子,一身反骨。
張蒼在後麵看著他李師兄尷尬的臉,想到陛下穿著華服帶著他李師兄去搬磚,陛下那麼高肯定比他李師兄搬得多,不行,他不能笑。
公子真的是大秦頭號反骨仔。
王綰和馮去疾也想勸,見李斯都勸不了,果斷閉嘴了。
阿政是在這時開口的,“琇瑩,你代朕去嗎?”
你讓朕去搬磚,那你代表朕去。
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琇瑩像被人捏了脖頸皮的貓,他突然反應過來他剛剛做了什麼,心虛不已,“陛下萬金之軀,臣去搬,你歇著!”
我去搬磚!
阿政勾起了唇角,他朗笑出聲。
“朕沒打算建宮殿,但是公子想搬,朕也不想拒絕,眾卿可有想法?”
不要累活,但也要受點苦頭。
琇瑩擰成了包子臉,八個折都帶著痛苦。
一時嘴快,遺恨千載。
可算落到了這群老狐狸的手裡。
最後琇瑩在眾臣的取笑中被罰到驪山皇陵搬了半天磚,其實說是他覺得比在朝中強。
對他來說,真的不累。
他力氣大,搬磚很容易,秦有監工,但不允許監工私自鞭苔處罰役夫,所以他就乾活拿錢就是。他有時幫旁人一兩把,監工也當沒看見。
他跟那些平民役夫們一起吃飯喝水,哪怕就乾半天,飯也不少給他,給他三分之一鬥,他一邊嚼麥飯,一邊跟役夫們聊天胡侃大山。
“陛下是好陛下,他自上位後,我們過得一天比一天好了,我去年就在工廠乾活,今年過年我婆姨買了一件新款的毛衣,好看死了。”
一個役夫高聲道,笑得呲出一口黃牙。
“公子也好,我娃在學宮讀書呢
,天天回家念啥子,不登山,我尋思著不登山就不登唄,但他說讀書,讀書好啊,貴人們念的肯定好啊!
有人附和,他乾裂的手指比劃著。
“你個沒腦子的,那是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俺婆姨也跟著孩子,有時候也讀兩句給我聽。”
苦是苦,但眼裡都帶著光,日子有盼頭。
琇瑩穿著役夫們一樣的冬衣,臉上是沙石和塵土,他笑著聽他們說話。
身上的陽光暖洋洋的,他就在那傻笑。
他旁邊的役夫拍他肩膀,“你傻啦,笑啥子。”
琇瑩還是笑,“陽光明媚,我心中鬆快。”
役夫們笑開,嗔怪地罵他掉書袋。
他雖然一臉土,但早上那手一伸,人就知道他是個讀書人,那中指和食指上的厚繭子喲。
不過在這裡這樣的人也多,不少犯了小錯的官員大多都在此地服役。
半天的相處下來,也算是相熟了。
他們罵琇瑩掉書袋,琇瑩哪裡會乖乖接著,他興致上來,給他們吟了一句《出車》,“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眾人聽不懂,讓他快說。
他就自顧自的笑,“就是大春天的,花啊草啊長的好,黃鸝枝頭叫,采篙的女兒笑得美。”
眾人也是笑開了,都稱後麵的好,聽著喜洋洋的。
琇瑩在那裡就半天,他役滿後,監工還給他拿了四錢的工資。
琇瑩當時感動的眼淚汪汪,他食邑萬戶,月薪幾千石,可沒一次自己見個子的,都倒貼出去了,反而天天還要他阿兄接濟。
這是他第一次拿現錢啊,嗚嗚嗚。
怎麼感覺服役都比在鹹陽做官過的好呢?
琇瑩當天晚上回來時就在街上遇到了李斯的車駕,提議讓他去驪山的李斯遙遙見了這祖宗,想令車夫調轉了馬頭。
可惜琇瑩也看見了他,行了個禮,露出微笑。
你敢跑,試試!
他明白了琇瑩眼中的暗示,也不調馬頭了,在那裡等著琇瑩。
躲不過的,躲不過。
琇瑩笑嘻嘻地拎著個紙包上了車,他雙手緊握著李斯的手,麵露不達眼底的感激,“李公,你可幫我個大忙,結束了我的內耗啊。”
李斯不敢掙也掙不開他的手,隻能隨他一起打哈哈,“能幫到公子是李某的榮幸。”
琇瑩將自己花錢買的點心遞給了他,“區區薄禮,李公笑納。”
這包點心太過粗糙了,彆說比起李斯了,就連李斯府中的下人吃得都比這精細。
可他不能不接,這是公子的警告。
相邦,多看看下麵的眾生。
琇瑩見他接過,又行了一禮,這才笑眯眯的下了車,走時他還吟了一句《離騷》,“長歎息以掩涕兮,哀吾生之多艱。”
李斯最後還是吃了那份價值四錢的點頭,黏糊又難吃,可卻是平民百姓能吃到的最好的
點心,平常隻有年節才會買來給家裡孩子嘗鮮的點心。
琇瑩回了候府換了一身衣服,才往章台宮去。
阿政還擔心孩子累著,結果琇瑩神采奕奕的向他多方麵描述了他今天過得真的開心,他是止不住的雀躍。
“阿兄,我在那才半天掙的就比平常一年要多啊,在鹹陽當官倒貼錢,給你修墳頭賺錢。”
他整個人發出一聲老氣橫秋的歎息,“當官不如修墳啊!”
阿政給他夾肉放在碗裡,聞言給他又夾了一筷子。
吃點肉,長點心吧!
他現在被自己的傻孩子提起自己的墳,竟然平靜至極,甚至要笨孩子多吃點。
琇瑩眼亮晶晶地叭了一口他夾過來的肉,“又給自己退休後的生活找了個就業方向。”
阿政看著他剛剛吃的肉,已經不止四錢了,勾起了唇角,也沒有打斷他的興致,還有興趣開了個玩笑,“那朕儘量活久點,你給朕修一輩子墳,天天有八錢拿。”
琇瑩點頭,然後就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他話說得黏糊,“待到百姓安樂,朝有食,暮有所,我給阿兄修一輩子墳。”
阿政抬起了手,挑眉看他,將自己的手掌攤開。
琇瑩利落地與他擊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琇瑩的記憶停留在與阿政交握的雙手上,他不自覺的輕笑,很快就放下那小子的耳朵,
“小心些,知道了嗎?”
那小子被擰了耳朵也不生氣,他捂著耳朵嘿嘿笑,公子捏他耳朵好輕呀,還沒有他阿父平常的隨手一拍疼。
“我知道了,公子。”
琇瑩拍了拍他的肩,“研究是好事,但不準拿自己的命去賭。”
他又點了幾個人的名字,表情很凶,“再讓我看見你們去拿著硝粉,硫磺石,還有炭粉在那裡摩擦,我就把你們都在地上摩擦了。”
一時聽取哀嚎聲一片,估計整個鹹陽城都不可能想到神跡出自這一群人的手。
琇瑩和他們自己一開始也沒想到過。
後來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