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浩一直在旁邊看著,沒有說話。
事情其實很簡單,一點兒也不複雜。
他走上前,對著巫彭行了一禮,恭敬地說:“大國師,宗光兄弟剛到黑角城,可能是路上走得急了,有些不太適應,還望大國師見諒,給他一點兒時間。”
誰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種話,巫彭頓時怔住了。
元威眼睛裡流露出一絲好奇。
宗具則是感激。
宗光卻顯得懵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天浩轉過身,彎腰從地上撿起宗光扔掉的上衣,遞過去,微笑著鼓勵道:“彆害怕,其實烙印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疼。用力咬住衣服,左手叉在腰上,把肌肉鼓起來。”
宗光猶豫片刻,緩緩伸手接過衣服。他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謝意中夾雜著畏懼,期期艾艾地問:“……真……真是這樣嗎?”
天浩笑了:“第一次烙十人首圖案的時候最疼,我當時疼得差點兒暈過去。後來就好多了。烙百人首的時候感覺還是很痛,卻沒有第一次那麼明顯。等到了烙千人首,感覺又比上一次好……這不,現在烙城主的印記,根本用不著害怕。”
說著,他繼續鼓勵宗光:“其實大家都一樣,隻要鼓起一口氣,腦子裡想著彆的事,就不會覺得那麼痛。”
這是一種心理及生理上的本能反應。天浩是文明時代的休眠者,同時也是軍官,他接受過係統的心理輔導訓練,知道如何在戰場上開解對死亡產生恐懼感的士兵。宗光雖然性子軟弱,但身份烙印這種事不可能做假,至於國師說的喝點兒麻藥扛過去就更不可能。這個時代的權力者不比從前,上上下下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他們。何況城主與巫師是兩個互為監督的權力係統,就算宗具有心照顧兒子故意給宗光放水,汨水城的巫師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給予配合。
烙印,肯定很痛。
可以從外觀上看出宗光體質很差,也就不難理解他對烙印這種事產生畏懼心理。
心理醫生最有效的治療方法不是給病人開藥,而是準確切入病患的心理沉屙,挖掘內心觸動點,用語言誘導他們從自我封閉狀態下走出來。
“你是汨水城主的兒子,不要因為自己的行為讓你父親蒙羞。想想你的家人,他們都希望你成為城主,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不知道你是否娶親,如果有,一旦消息傳出去,你的妻子會被連帶著被外人嗤笑。如果沒有,你會被女人瞧不起。這是一輩子的事,千萬不要因為一時害怕,毀了自己,害了彆人。”
天浩把話說得很重,口氣也比較嚴厲。元威等人聽了暗自點頭,宗具眼裡雖然透出感激,卻仍是愁眉不展看著宗光。後者死死攥住衣服,看得出來正在進行激烈的心理鬥爭,臉色越來越紅,仿佛隨時可能有鮮血滲透皮膚,滴落下來。
天浩放緩語氣,抬起手,輕輕拍了一下宗光的肩膀:“真的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痛。你很幸福,有父親陪在身邊,還有大國師,我們是牛族人,是一個部落的兄弟。放心吧,我們都會陪著你完成這場神聖的儀式。還有獸神,它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你,祝福著你。”
這些話觸動了宗光心裡某些脆弱的部分。
他抬起頭,眼裡的畏懼消退了很多,沉甸甸如山一般的責任感充實進來。他不斷舔著嘴唇,大口喘息,神情與目光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天浩上前半步,認真鼓勵道:“彆怕,你父親當年也是這樣過來的。”
宗具連忙點頭,迅速脫掉上衣,將滿是烙痕的左臂伸到宗光麵前:“阿浩說得沒錯,看看,這是阿爹的。”
元威與宗具是老友,見狀,他也脫掉上衣,袒出左臂。
堅定的目光從宗光眼眸深處釋放出來。他雙眼變得有些發紅,猛然發出令人震撼的狂吼。
“來吧!給我烙上!”說著,他嘴巴張大到極致,狠狠咬住手裡的衣服。
侍者將燒紅的烙鐵重重按上他的胳膊,濃烈的焦糊味再次蔓延開來。宗光臉上的肌肉和表情都在扭曲,鼻翼兩側的皮膚大幅度上揚,在臉頰與嘴唇邊緣堆積起無數皺褶。牙齒咬得是如此緊密,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劇烈顫抖。他緊握雙拳,在劇痛與瘋狂中發出沉悶的“嗚嗚”聲。
宗具一直擔憂地看著兒子,然而眼前的現實令他驚訝:宗光沒有哭泣,沒有流出眼淚。
烙鐵從胳膊上挪開的一刹那,宗光感覺渾身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他覺得自己像一條沒有筋骨的魚,軟綿綿的想要癱下去,就在這個時,身後突然伸過來一隻強勁有力的手,死死扣住肩膀,強行把自己抓住,保持著勉強站立的姿勢。
耳邊傳來音量極低的話語:“站起來,彆給你父親丟臉。”
這句話讓宗光瞬間湧出壓倒一切的力量。他偏過頭,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天浩,眼裡全是感激。
宗具高高吊起的心終於緩緩落下。他走到兒子麵前,用微顫的手輕輕握住帶有烙痕的胳膊,長長呼了口氣:“……好……好……你長大了,現在是城主了……”
元威笑著穿上衣服。
國師的神情依然冷漠,他對此不置可否,轉身離開。
天浩看懂了他目光深處釋放的隱意,連忙穿好上衣,快步跟了出去。
巫彭在走廊側麵轉向,踏上通往南麵高台的石階。
天浩亦步亦趨,緊跟其後,很快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