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鹿城陷落的消息傳來,父王被嚇得從王座上跌落,傷重不治,一命嗚呼。
申毅其實不怎麼喜歡父親,更不讚同父親製定的某些規則。
小部族有小部族的存在方式,最好明哲保身,而不是不自量力摻合到兩大部落之間的戰爭。
麵對天浩充滿威嚴與力量的質問,申毅隻得低下頭,帶著說不出的苦澀、恭敬與謙卑回答:“回稟殿下,您的進軍速度實在太快了。我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派出信使,還是慢了一步。”
他謙卑得甚至不敢在天浩麵前自稱“本王”。
這是事實。
剛即位四天的申毅從未想過要與牛族正麵對抗。那樣做跟雞蛋碰石頭沒什麼區彆。
投降不丟臉,尤其是身為掌控數萬人命運的王,必須在延續家族和更多人生命的兩難選擇下,做出最艱難的決定。
申毅很佩服鹿慶西,儘管之前他對這個年輕的鹿族之王沒什麼好印象。貴族與平民最大的區彆在於能穿透事物表麵看到本質。雖然申毅沒有去過狼群肆虐的北山獵場,沒有親眼目睹那裡的慘狀,卻並不妨礙他通過一件件事情自行腦補出鹿慶西的上位計劃……當然,一切都是猜測,沒有證據。
就是這樣一個狡詐、卑鄙、無恥、賣族求榮的家夥,竟然在最後時刻選擇投降,以自殺身死為代價,保住了雄鹿城。
他以鮮血和死亡贏得了申毅的少許敬意。
同樣的行為適用與鹿族,卻不適用於螭族。
申毅很清楚,就算自己絞儘腦汁拚儘全力,最多能聚集起三萬人。而且無論裝備還是綜合戰鬥力,遠不如那些配備火槍和均質鋼鎧甲,武裝到牙齒的牛族戰士。
無條件投降,這是自己身為螭王唯一的選擇。
然而事實擺在麵前,儘管申毅第一時間派出使者請降,還是慢了一步。行進中的牛族軍隊越過邊界,對青鱗寨發起攻擊,他們殺死了寨子頭領那個,擄走青壯和女人,將這裡夷為平地。
“我們……沒有馬,隻能依靠步行,所以……速度太慢了。”申毅滿麵羞愧,他低著頭,不敢去看天浩的臉。
這回答的確出乎天浩的意料之外。
他知道螭族不是自己的對手,也希望螭王在大軍壓境之下做出明智的選擇。可是千算萬算,沒想到螭王已經派出使者請降,沒有在規定時間給予恢複的原因卻是因為缺少馬匹。
光靠兩隻腳跑步,當然沒有騎馬的速度快。
天浩不禁一陣啞然。
沉默了幾秒鐘,他放緩語氣,淡淡地問:“你們螭族怎麼窮到這個地步?連幾匹馬都沒有?”
虎族對外出售戰馬是最近的時候,以前對外交易的馬匹均為雌性。雖說價格昂貴,但作為一個人口多達數萬的部落,多多少少總得有幾匹馬備用才對。
申毅搖著頭繼續苦笑:“螭族從很早的時候就沒有錢了。我們沒有黃金,也沒有銀子。鹿族在江邊給我們劃出一塊地,螭族就靠著那個勉強存活。我們的人越來越少,想要壯大隻能向鹿族宣戰。這種事情隻能想想,螭族幾萬人,鹿族全盛時期人口超過一百五十萬。我早就建議阿爹歸附鹿族,可是反對的人太多了,那時候我隻是王子,現在……也一樣。”
天浩用審視的目光盯著他,良久,緩緩點頭道:“你很特彆。”
年輕的螭王歎了口氣:“我一直認為應該認清目前的環境和地位。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我貪生怕死也好,說我賣族求榮也罷,我的目的其實很簡單————確保我和我家族成員的安全,確保螭族平民的生命安全,以及他們在投降歸附後能過上比現在更好的日子。”
溫和的微笑在天浩臉上綻開:“你為什麼認為螭族歸附牛族能比現在過得更好?”
“我有眼睛,也有耳朵。”申毅神情坦然:“鹿慶西死後,您在鹿族的種種舉措都表明您不是一個暴君。我知道修路的好處,我對鹿族人目前的糧食配額感到驚訝。他們沒有挨餓,甚至還有大量的油脂。光是這一點,不要說鹿慶西,就連之前的諸位鹿王,真正是拍馬也趕不上。”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王。”申毅抬手撓了撓頭,他說得很真誠:“我沒想過要成為什麼統治者,我的興趣是搞研究。鳥為什麼會飛?魚為什麼會遊?還有那些奇怪的夢境……這才是我想要的東西。”
“研究?”天浩試探著問:“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秘密,按照你剛才所說,恐怕得為其付出一生。”
“這些事情總得有人來做。”申毅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很多年前我已經開始,我研究稻米,改良過的種子畝產量能增加三十多公斤。其實我也有自己的追求,跟殿下您一樣,都是為了族人們吃飽。”
天浩整整看了他兩分鐘。
一位醉心於科學研究的王子。
不,他現在的身份是螭族之王。
“我接納你的投降,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天浩站起來,滿意地笑道:“我替我的將士和即將並入牛族的螭族百姓謝謝你。你的理智選擇使他們當中一些人避免了死亡。作為回報,你和你的家人能保持姓氏和貴族身份。本王承諾:隻要你活著,並保持目前的態度,他們就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