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斯公爵的衛隊走下最後一道山坡,沿著大路走進城門。兩邊牆壁上鑲嵌著漂亮的金屬米字架。那是用特製金屬鑄造成教廷的專屬符號,嵌入岩石和磚塊之間,隻留出表麵的做法。沿著大街一直走,附近的塔樓和牆上隨處可見。這些金屬米字架打磨光滑,在陽光下反射出明晃晃的亮銀色。
那不是真正的白銀,而是一種價值遠低於銀子的合金。貴族都喜歡使用銀製物件,那會讓自己顯得更加高貴,教廷也不例外……畢竟,無所不能的聖主指引著人類,即便是再奢侈的做法,隻要與“聖主”聯係在一起,哪怕付出再多也值得。
卡利斯公爵沒有選擇乘坐馬車,他騎在馬上,用複雜目光打量著街道兩邊那些閃閃發亮的米字架。
這些東西造價昂貴,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對其進行清洗和打磨。它畢竟是金屬製品,日曬雨淋加上氧化作用會造成腐蝕。表麵鏽漬斑斑顯然不符合聖主神聖潔淨的形象,所以必須定期派人爬上牆壁和塔樓,不斷重複著繁瑣無聊的麵子工程。
高貴的教士要侍奉聖主,品行高潔的修女要聆聽來自聖主的娓娓之音。用繩子拴住身體爬上爬下之類的體力活,當然隻能交給平民來做。然而加百列城的麵積是如此之大,鑲嵌在各處塔樓和牆壁表麵的米字架林林總總多達好幾萬個。無論從哪方麵來看,清洗都是一項規模浩大的工程。
想要雇傭工人,就必須拿出錢來。這是恒定不變的道理。
然而教皇的腦回路很特殊,他認為這是普通人和罪人向聖主表明心跡,甚至懺悔罪過的最佳時機。教廷為此專門設置了一個“潔淨工作處”,專門負責對民眾宣講清洗米字架與自身靈魂之間的微妙聯係。有厚達數百頁的《潔淨理論》,還有刊印成小冊子的《潔淨程序》,隻要對照著做就行。
常年久經熏陶且崇敬聖主的平民們很高興。他們樂意承擔這種看似對自己有理,同時還能與聖主進行直麵交流的體力勞動。他們日複一日地做著,不厭其煩地擦洗,卻沒有從教廷方麵得到一個便士。
這的情況延續了好幾代人。
祖先對聖主的崇拜沒能完全、徹底、毫無保留的遺傳給下一代。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對所謂“潔淨懺悔”這項在官方看來的“公益活動”提出質疑。很多人拒絕服從潔淨工作處的安排,拒絕每隔一段時間的強行工作攤派。他們寧願坐在教堂裡聽神父宣講布道,也不願意花費力氣討好肉眼看不見的聖主。
卡利斯公爵及其衛隊從聖玫瑰廣場經過的時候,那裡已經豎起了十幾個行刑台。人群擁擠在教廷衛兵臨時拉起的警戒線外。最前排是手持長戟,身穿藍白色條紋號衣的武裝士兵。他們個個虎背熊腰,不斷將手中的長戟斜放,逼迫想要圍上來的平民後退。
民眾沒有示威,也沒有以大規模聚集的方式表達對聖主和教廷的不滿。他們隻是喜歡看熱鬨,喜歡刺激。行刑台昨天晚上搭好,今天一大早天不亮就有人來到廣場排隊。這在加百列城是一種特殊的生意————每當有褻瀆聖主並被審判庭判決有罪,當眾處決犯人的時候,距離行刑台最近的位置會變得炙手可熱。人們願意花大價錢購買這些位置,欣賞劊子手用閘刀砍斷人頭的每一個細節。
從五個便士到一個半先令,加百列城的物價也跟隨“賞刑位”的賣價一路上漲。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商品就是麵包。這玩意兒越來越貴,而且品質大不如前。以最常見也是最普通的黑麵包為例,已經不是純粹的麥粉製作,其中摻雜了大量土豆粉和玉米粉,口感很糟糕,時間放長了會變得很硬。
閘刀落下發出很大的動靜,圍觀人群同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喝彩,當然其中也有受驚的成分。尤其是那些不願意與卑賤平民擠在一起,偏偏對血腥場麵感興趣的貴族和富人,他們隻會在行刑台附近臨時租一個窗口朝向廣場的房間。要麼使用單筒望遠鏡,要麼架起更加昂貴的專業遠程觀望鏡,想看的內容一覽無遺。
人頭從行刑台上滾落的時候,卡利斯公爵朝著哄笑聲最大的方向瞥了一眼,臉上同時浮起譏諷的笑。
這個地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砍掉幾顆腦袋。最常見的情況,就是那些拒絕服從潔淨工作處安排的人。
連聖主的符號都不願意擦洗,就根本談不上什麼崇拜。
服從意味著你是信徒。
拒絕意味著你是異教徒。
殺!
卡利斯公爵是軍人,殺人見得多了,他自己也殺了不少。他對這些在平民看來難得一見的稀罕場麵毫無興趣,更對那些在廣場外圍二、三樓房間裡透過窗戶觀看行刑的人嗤之以鼻。
說起來挺有趣,女性貴族,還有那些富裕家庭的女眷,她們尤其喜歡這種血腥刺激的畫麵。
並不是說她們骨子裡浸透了暴力因子,而是教廷每次選擇行刑的時間都是周日,上流社會的很多活動也在同一時間段。那些頗有身家、高貴、優秀的男人觀看行刑,隨即離開觀看窗口,前往各種俱樂部聚會午餐,開始下午的活動。
男人可以通過這些窗口看到很多漂亮、高貴的女人。
女人可以通過這些窗口看到很多英俊、高貴的男人。
這是一個相互表現,尋找適合自己伴侶的最佳平台。
男人通常會站在窗戶前談笑風生,即便是骨子裡軟弱不堪的奶油小生,也會用豪氣十足的語調在劊子手砍斷人頭的時候放聲大笑,以此彰顯自己身為男性的雄壯魅力。
女人的反應則不同,她們會表現得特彆嬌弱。很多貴婦小姐都說自己見不得血,她們會在人頭滾落的瞬間花容失色,用纖長白淨的手指捂住胸口,嚷嚷著“這實在太可怕了”、“聖主啊,請寬恕他吧”、“這個人真可憐,他的家人該怎麼辦”之類的話……可說歸說,也就是動動嘴皮,誰也不會真正拿出錢來,或者向教廷請願,赦免這些所謂的“罪人”。
在大陸南方,“伊麗莎白”是個很常見的名字。此伊麗莎白非彼伊麗莎白。在加百列城,“伊麗莎白小姐”的典故很有名,一直是激勵女人們朝著上流社會拚命攀登的鮮活例子。
她是個平民的女兒,長得還可以,頗有幾分姿色。伊麗莎白的父親總想著憑借女兒出人頭地,但這種想法是一種奢望。南方大陸上各個王國的白人多達三十億,年輕漂亮的妞兒更是數不勝數。說句不好聽的,隻要貴族們願意,他們可以每天晚上更換不同的女人。
伊麗莎白的父親選擇了行刑日,在廣場附近花高價租了一個帶窗戶的房間。
他消息靈通,打聽到薩默斯侯爵會在當天來到廣場行刑。侯爵大人可不會跟那些滿身臭汗的鄉巴佬擠在一起,他租用了斜對麵的房間,距離自己租用的窗口距離隻有八米,而且兩個房間剛好形成直角,差不多就是麵對麵。
行刑開始,盛裝打扮的伊麗莎白小姐出現在在窗口。她特意穿上了最漂亮的裙子,惹得侯爵不由得多看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