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正和寶綻走進走馬灣的高訂店, 老板正忙著給人量身, 他們到沙發那邊去等,一塊不大的空間, 一麵沿街的亮窗,已經有兩個客人在, 喝著店裡的咖啡低聲交談。
一個五六十歲,微胖, 頭頂已經禿了, 卻穿著時髦的暗紅色西裝,另一個二十出頭, 有上挑的眼尾和打過美容針的下巴,以一種掂量斤兩的眼神把他們倆掃一遍,扭過頭去,接著討老頭的歡心。
匡正一眼就看出他是做哪種生意的,扶著寶綻的肩膀:“你喝什麼, ”帶他到幾張桌外坐下, “咖啡還是茶?”
“有白開水嗎, ”寶綻抱著帆布袋,仰頭看他,“我喝白水就行。”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 投在他乾淨的臉上,照得睫毛成了纖細的金棕色,鼻頭和嘴唇仿佛透明了,匡正眯了眯眼, 喉頭有些發緊。
“紅茶吧,”他轉身去倒水,“給你加一點奶。”
那邊那個年輕人又往這邊看了,似乎對匡正親自去倒水感到意外,寶綻注意到他的視線,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彆扭地望向窗外。
很快,匡正端著兩杯熱飲回來,一杯紅茶一杯咖啡,甜的給寶綻,苦的留給自己:“有點燙。”
寶綻抿了一口,茶香混著奶香,很好喝,他順嘴問:“哥,晚上吃什麼?”
“嗯?”匡正有點心不在焉,剛才等咖啡的時候滿腦子都是萬融臻彙,那麼一個破敗的環境,那麼幾個滾刀肉似的人,現在就是戰斧牛排擺在他麵前,他都沒胃口。
“西紅柿炒雞蛋吧,”寶綻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個狹小的空間格外清晰,“再做個冬瓜蝦仁湯,放點你喜歡的那個……瑤柱。”
一瞬間,匡正的心微動,寶綻說的正是他想要的,甚至是他沒意識到自己想要的,不是大魚大肉,而是一點鮮湯小菜,讓他熨帖舒服。
他放下杯,見那邊那兩個人同時往這邊看,大概是覺得西紅柿炒雞蛋這種平民菜色,在一塊布料都要幾千塊的高訂店裡聽起來格外怪異。
“再炒個瘦肉,”匡正說,“你每天排練,得補充蛋白質……”
他的電話響,是鼎泰證券一個做ipo的大哥,應該是聽說他去私銀,驚著了,來電話問長問短。這種或關心或好事的電話最近少不了,匡正煩躁,不想接又不得不接,隻得拿起手機走出去。
寶綻一直看著他出門,回過頭,見前頭那桌隻剩下一個人,歲數大的去了洗手間,歲數小的啜著咖啡轉過來,笑嘻嘻打招呼:“嗨。”
寶綻不太會應對生人,點了個頭。
那人把寶綻的衣服、鞋子審視一遍,確定他是個窮小子,然後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瞄著窗外的匡正:“哪兒吊到的?”
寶綻沒聽清,或者聽清了,沒理解他的意思。
“你運氣真好,”那小子拿嘴撇了撇洗手間的方向,一臉厭惡,“歲數大了,成天跑廁所,”然後壓低聲音,“前列/腺不行了。”
寶綻瞪大了眼睛,這些露骨的話,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說出口的,兩手握緊了茶杯,克製著不露出慍色。
“你下巴和唇窩真好看,頜線也好,”那小子又說,“哪兒做的?這麼自然,看著讓人想咬一口……”
洗手間傳來衝水聲,他馬上轉回去,留寶綻一個人愣怔,一共沒幾句話,卻好像說了很多,寶綻正瞎琢磨,店主哈著腰過來,向那桌連連道歉,說是布料原因,他們的西裝還要再熨一下,請寶綻先去試衣。
寶綻回頭瞧一眼玻璃窗外的匡正,跟著老板走向試衣間。
匡正果然被鼎泰的大哥數落了一通,說他被公司忽悠了,就不應該接那個後娘生的私銀,他自己也煩,掛斷電話進屋,見寶綻不見了,下意識轉了個圈,隔壁桌那老頭攪著咖啡告訴他:“試衣服去了。”
匡正放下心,剛想說聲“謝謝”,看那家夥衝著他笑,還不是好笑,是某種下流的心照不宣,好像匡正和他一樣,也是花錢來打扮“男孩”的。
匡正反感,正想禮貌地糾正一下他不禮貌的臆想,背後響起一把清脆的嗓子:“哥,電話打完啦。”
他回過頭,複古小店的一角,寶綻像一片翠波一抹天光那樣立在那兒,亮藍色的標準領西裝,稚嫩的顏色,有種不諳世事的青蔥味道,領帶還沒配,白襯衫的領口微敞著,露出一小塊光潔的皮膚。
匡正吞了口唾沫,那種喉頭發緊的感覺又來了,眼睛不自覺跟著他的肩膀、腰胯、手指滑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他的身材真好,背薄而挺,肩膀平正,一雙漂亮的長腿,顯得腰肢窄窄的一把,束在水波藍的布料中,讓人產生握一握的衝動。
“哥?”寶綻抻了抻西裝,不大自在。
他的頭發鬆鬆垂著,臉還是那張少年氣的臉,但整個人的氣質不同了,像是醜小鴨褪去了雛羽,又仿佛一幅素錦終於繡上了繁花,匡正無法不熱切地欣賞他,以至於寶綻的每一個小動作都牽著他的眼,繼而牽著他的心。
“好……很好,”匡正重複著無意義的讚美,“挺好的,不錯。”
目光從上往下捋,捋到腳麵,他掖好領帶蹲下去,細心地幫他整理褲腳,那個殷勤的樣子,不像個哥哥,倒像個虔誠的仰慕者。
寶綻是穿著西裝離開走馬灣的,皮鞋、絲巾、袖扣,匡正給他配齊了整套,發動車子的時候,還忍不住從後視鏡窺探,看他係安全帶,看他捋著安全帶的手指,還有襯衫被安全帶壓出的褶皺。
“下周再來做兩套,”匡正收回視線,有點心虛,“選幾個少見的顏色。”
“彆亂花錢,”寶綻不同意,在他看來,西裝和長袖t恤唯一的不同就是料子太緊,拘束人,他靠在椅背上,輕輕咬著指甲邊緣的倒槍/刺,“脫起來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