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八十(1 / 2)

窄紅 折一枚針 7490 字 8個月前

寶綻穿著一身黑長衫, 肩背上是金線繡的幾隻仙鶴。

今早時闊亭把他叫到屋裡, 把長衫塞給他,說是從如意洲的進項裡劃了兩千塊, 找老師傅訂做的,按著他的尺寸, 毫厘不差。

“這麼多年你沒一件好衣裳,”時闊亭邊給他係腰間的扣子邊說, “身價都三十萬了, 得有個團長的樣子。”

寶綻笑出一口白牙:“三十萬又不是給我的,是給咱們團的。”

“其實就是給你的, ”時闊亭捋著他的前胸,“那天的戲,薩爽和陳柔恩還嫩,應笑儂美過頭了,隻有你, 帶著一股不群的淩霄氣。”

淩霄氣, 寶綻看著他, 這麼多年,最懂自己、也最替他想的就是這個師哥,他們相依為命走過了十個春秋;時闊亭也回看著他, 那麼帥氣,笑出一個小小的酒坑:“怎麼著,有話跟你師哥說?”

寶綻靦腆地低下頭,再抬起來, 板著臉:“師哥,雖然你是管賬的,但賬上的錢不能亂花……”

“喂!”時闊亭一副掃興的樣子,“沒勁了啊!”

寶綻笑了:“給大夥發了吧,”他抖著長衫下擺,轉身開門,一副當家的沉穩氣派,“這麼多年欠大夥的,一次補上。”

眼下張雷仰視的就是穿著黑金長衫、氣勢奪人的寶綻,老話說人靠衣裝,黑衣裹身的他真如烏雲壓城,讓人不由得生出三分怵。

應笑儂要給兩人介紹,寶綻和平時不大一樣,有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傲:“小儂,認識的,”他輕笑,“市京劇團的銅錘,張雷張老師。”

應笑儂詫異他一直記著這個人,記著他的臉、名字,還有行當,隻是七年前市劇團後台的匆匆一麵,他竟然至今沒忘。

“請吧,”寶綻話不多說,一沒請張雷到屋裡坐,二沒上一杯待客茶,直領著人往戲台走,要和他過戲。

張雷隻覺得他傲,十分鐘三萬塊的價碼,市中心古色古香的戲樓,他有傲的本錢,但這是台下,上了台,寸短尺長全憑本事,張了嘴他再給他下馬威。

二人在不大一方台上站定,張雷站慣了大舞台,咂了咂嘴:“這麼個小台子,要是上大戲,也撥弄不開啊。”

“小地方,”寶綻頷首,“張老師多擔待。”

沒有伴奏,應笑儂給他們拍巴掌:“大撲台倉,大衣大衣個大——”

這一段是西皮原板,張雷扮的瓦崗寨李密先開腔,他氣沉丹田,猛地一句:“這時候孤才把這寬心放!”

一嗓子,震得滿台響,他有一條堪稱華麗的喉嚨,高亮,寬厚,還有韌性,如飛瀑擊上了岩石,又像一狠勁兒撕開了綾羅,棱角雖大,粗獷中卻帶著細膩,有讓人回味無窮的餘韻。

張雷知道自己的本事,要不是市劇團論資排輩,他早該掛在演出名單的前排,此時他氣力全開,卯足了唱:“問賢弟,你因何麵帶惆悵!”

花臉要是較勁,真有泰山壓頂之勢,甭管你老生青衣花旦小生,唱劈了嗓子也彆想接住。寶綻的王伯當卻得接上去,質問李密為何殺死妻子河陽公主,陡一開嗓,調門就比張雷高了一番兒:“你殺那公主,你因為何故?”

他氣定神閒,隻用了七成功,一把晶瑩剔透的玻璃翠,唱得人寒毛直豎,張雷站在他旁邊,汗都下來了,他自認為嗓子好,如今見了嗓子比他還好的,就像敞慣了口的茶壺有了蓋兒,被穩穩扣住。

寶綻肩頭的金鶴在舞台燈下閃爍,晃動著,振翅欲飛,半側過頭來看他,一雙月下猛虎的眼睛,熠熠生輝:“忘恩負義為的是哪樁?”

張雷接著該唱“昨夜晚在宮中飲瓊漿,”然後轉西皮快板,老生花臉開始咬著唱,但他張了張嘴,嗓子一卡,居然沒唱出來。

台上一霎安靜,寶綻收了範兒,撂下氣:“張老師?”

張雷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來的路上吃了風……”

這是借口,應笑儂在台下看得明白,他是讓寶綻鎮住了,行裡說“小角怵大角”,這才兩句唱,他就被壓得死死的,一時翻不起身。

無論是演戲還是對唱,隻要合作就講究個旗鼓相當,不隻在技術上,還在氣勢上,否則不用彆人來打,自己先慫了。

“張老師,”寶綻客氣地說,“請座兒上歇歇。”

張雷剛要推辭,寶綻又說:“我上頭還有點事,先失陪了。”

說罷,他徑直下台,就那麼把張雷扔在了台上,應笑儂覺出他今天的不尋常,安撫了張雷兩句,追著他跑上二樓。

進寶綻的屋,應笑儂把門在背後關上:“我說你怎麼回事,我好不容易找來的花臉,你聽他那嗓子,襯得上你!”

寶綻背對著他,沒說話。

“你知道從市劇團請人多難嗎,”應笑儂叫苦,“我答應給他三萬!”

“誰讓你亂開價的?”寶綻偏過頭,用凜冽的眼尾掃著他,“你去市劇團請人,為什麼不先問問我?”

他動氣了,應笑儂感覺得出來:“我隻考慮了戲,至於人是哪兒的,我沒想。”

“你沒想?”寶綻突然轉身,牢牢盯著他,眼睛裡不是責備,而是心疼,“你怎麼可能沒想,你就是為了我,不顧你自己。”

應笑儂避著他的目光:“寶處,你對專業院團有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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