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匡正到戲樓底下, 正要往小街裡拐, 一輛黑色賓利從裡頭開出來,兩邊同時減速, 錯車而過。
這附近經常有豪車,匡正沒當回事, 一進小街,見寶綻在樓門口站著, 正要轉身回去, 他第一反應是按喇叭,又怕突然一響嚇著他, 放下窗戶探出頭:“寶綻!”
寶綻應聲回身,在闌珊的夜色下看到他,愣了一下,反常地垂下眼睛。
“怎麼下來這麼早,”匡正打個輪兒, 到他麵前, “等我呢?”
寶綻瞄一眼路口, 欲言又止的:“我上去收拾東西……你等我。”
匡正當然等他:“怎麼了,戲沒演好?”
“不是,”是演的太好了, 寶綻咕噥,“累。”
匡正看一眼周圍,沒什麼人,從車窗裡伸出手, 握住他的腕子:“回家,哥哄你。”
“我又不是小孩兒,”寶綻把手抽出來,“不用你哄。”
匡正有股痞勁兒:“我這不是正哄著嘛。”
寶綻露出了點笑模樣:“……煩人。”
他轉身進樓,邊走,邊回頭看匡正,那是他的依靠、他的後盾,因為這個人,半小時前韓總提出要把他從小牛手裡買出來,他本來是拒絕的。
“那小子不懂戲,”韓總說,“讓他捏著,把你糟蹋了。”
寶綻聽他那個冷漠的口氣,搖了搖頭:“沒有小牛,也沒有我們現在這杯茶。”
韓總放下杯,不解地看著他。
“我這個團叫如意洲,”寶綻屏著一口氣,“有一百多年曆史,可就在三個月前,我們還停水停電,連房租都交不起。”
韓總有些意外,他們第一次見麵,這傻孩子不吹一吹自己的師承門派,倒把什麼底細都交待了。
“這個樓,”寶綻瞧著眼前這間奢華的茶室,“不是我們的,是基金會借給我們的,我們除了幾條嗓子,一無所有。”
他說這些話,絲毫沒有叫苦叫屈博同情的意思,可聽在愛戲的韓總耳朵裡,卻受不了,仿佛是因為他來遲了,才害寶綻遭這個罪。
“小牛不懂戲,也愛錢,”寶綻承認,“但如果不是他給我們拉演出,我們哪有戲唱,又上哪去認識你這樣的大老板,說要把我們買出來?”
簡單樸實的兩句話,問得韓總啞口無言。
“人,”寶綻低聲說,“不能忘恩負義。”
原來他是這樣看這件事的,“寶老板,”韓總把茶具推開,不跟他玩虛的了,“我大你一輪,叫你一聲小老弟,”稍頓,他說,“你太單純了。”
寶綻挑起眉,就一張小桌,兩個人咫尺之隔。
“你對人家講情義,人家隻對你講生意,”韓總教給他,“你唱戲憑嗓子,我們聽戲的出錢,他們經紀人在中間隻搭個橋,但因為這條路子,他要從你身上刮一筆,這筆錢從哪來,從你的嗓子來,是你養活了他,你明不明白?”
寶綻明白。
“我把你買出來是付違約金的,三倍五倍,真金白銀,他虧了嗎?”
沒有。
“你心裡覺著欠他的,我替你補給他,”韓總斬釘截鐵,不容寶綻拒絕,“把你買出來,也不是買給我,是還給你自己,讓你從今往後有一個自由身。”
自由身……寶綻從沒覺得不自由,他窮慣了,苦慣了,隱忍慣了,這世界對他來說步步是障礙,處處有藩籬,一紙經濟約又算什麼,歸根到底,他從來不懂自由。
“不僅如此,”韓總想了想,“還得給你注資,前期……先投五百萬,”他指著寶綻的胸口,“讓你在這條街上有底氣。”
五百萬?寶綻瞠目結舌:“我……我們還不起!”
“不用還,”韓總隨性地擺擺手,有些財大氣粗的意思,“隻要你穩穩當當把戲唱好,在台底下給老大哥留一個座兒,”他笑,“這五百萬就當是我韓文山這輩子在你們如意洲聽戲的門票錢。”
“什麼戲票,”寶綻苦笑,“能值五百萬……”
“傻孩子!”韓文山笑著拍了拍他的手,像個寵得不得了的長輩,“就憑你這條嗓子,五百萬是你給哥哥打了大折了!”
寶綻覺得他在騙自己,嘴上沒說,眉目間露出難色。
韓文山看出來了,“這麼說吧,”他重新給寶綻倒一杯茶,“在這個城市,普通人瞧不見的地方,有一個嚇死人的戲迷圈子,隻是你還沒接觸到。”
寶綻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慢慢來,”韓文山給自己也續上一杯,茶香暖人,“我保證,不出半年,你再回頭看這五百萬,就不是錢了。”
寶綻愕然。
“我呢,先把你買出來,”韓文山叮地跟他碰了下杯,“你利利索索乾乾淨淨的,哥領你上‘淩霄寶殿’走一遭。”
淩霄寶殿?雲裡霧裡的四個字,寶綻卻鬼迷心竅地答應了,可能輕率,甚至冒險,但他就是當機立斷,要替自己、也替如意洲,爭一個改天換命的機會。
坐在匡正的副駕駛,寶綻係好安全帶,不知道怎麼開口,就在不久前,他剛為這事和匡正吵了一架,匡正要買他,他不乾,結果一扭身,他上了彆人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