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上沒有戲,中午吃過飯,寶綻接到一個邀請,請他下午去家裡唱一出。請他的人姓康,是最開始跟著韓文山來聽戲的人之一,六十多歲,總是笑嗬嗬的,很和藹客氣的一個老人。
因為是老人,寶綻沒多想就答應了,坐著來接他的車,到離市中心不遠的得意城,這裡也是個富豪社區,比君子居新,但房子要小一些,彆墅之間的樓間距也近,遠遠看去略顯局促。
一個家庭秘書似的人把他領上三樓,拐了一個又一個彎,在通向書房的小走廊上,那人接了個電話,說是康總的董事會還沒結束,要請寶綻等一等。
走廊窗下有一張米白色的沙發椅,緊挨著書房門,寶綻脫掉大衣,就在那裡坐下。
他今天穿的是時闊亭給做的黑長衫,肩背上的金仙鶴迎著窗外的日光,撲動著羽毛振翅欲飛,這麼一身東方味十足的打扮,腕子上卻戴著一隻洋表,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在他身上倒相得益彰。
空等著實在無聊,寶綻掏出手機給匡正打電話,可能正忙著,那邊沒有接,遠處走廊上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你小子往哪兒跑,看見你了!”
接著是一串咯咯的孩童笑聲,沒多久,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從轉角跑出來,白白胖胖的臉蛋,下巴上有些嘟嘟肉,看見寶綻,大眼睛好奇地眨了眨,趴到地上,撅著屁股往他的長衫底下鑽。
“哎臟!”寶綻起身想抱他,那孩子死活拽著他的褲腳,奶聲奶氣地命令:“坐好,躲貓貓!”
他這小大人的樣子把寶綻逗樂了,回身坐下,拿長衫把他遮住,很快,轉角那邊追過來一個年輕人,囂張的寸頭,右邊鬢角剃掉了一道,耳朵上打著一排寶石耳釘,赤橙黃綠青藍紫,是漸變的彩虹色。
寶綻騰地從長椅上起來,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也認出他了,上次大半夜上錯車,還挑唆姘頭砸了他的車玻璃,“我操是你啊,”他掃一眼寶綻的打扮,又看了看他身後那扇門,表情古怪,“你那情哥哥呢,牛逼哄哄地跟我拚命,你出來乾這個他不管?”
什麼情哥哥,寶綻唰地紅了臉:“你彆亂說話。”
那小子吊兒郎當的,抱著膀子衝他笑:“亂嗎,我亂我的,你臉紅什麼?”
上次是在車上,寶綻怕出事,現在腳底下踏踏實實,寶綻一點不示弱:“你心裡臟,看什麼都是臟的。”
那小子翻個白眼,一副誰臟還不一定的表情:“行啦,你人都在這兒了,死不承認有意思嗎?”他大聲嚷嚷,“康莊,給我出來!”
寶綻不知道他在喊誰,空蕩蕩的走廊上寂靜無聲。
“聽見沒有,”那小子使勁跺了跺腳,“你不出來,我可走了!”
忽然,寶綻的長衫下擺一動,那個胖嘟嘟的小孩子拱了拱,從椅子底下鑽出來。
“你個沒出息的,”那小子看見他,歪歪頭,招招手,“過來。”
胖小子不動彈,因為沒躲成貓貓,委屈巴巴地撅著嘴。
“乾什麼,”寸頭小子先是凶他,“男子漢大丈夫,不許唧唧歪歪的!”然後疼愛地摸摸他的頭,“走,我帶你下樓玩。”
胖小子樂了,踮著腳去夠他的手,寶綻看他們那樣子,仿佛一對感情很好的兄弟,但看年齡差距又不像,正疑惑,匡正的電話打回來了。
“寶兒,”那邊壓著聲音,頭一句話先解釋,“剛才有個客戶。”
“嗯,我沒事,”寶綻也小著聲,背過身,“我到客人家裡來唱戲,要等一會兒,閒著無聊給你打了個電話。”
寸頭小子聽見他這樣說,倏地轉回身,皺著眉毛打量他。
“沒事的,”寶綻向著窗口,嘴角抿著一個笑,“是個老人家,常來聽戲的,嗯……出去吃?彆了,回家我給你做吧,你想吃什麼?”
寸頭小子的眉毛皺得更厲害了,小胖子見他不走,著急地拽他,他一彎腰,抱西瓜似的把他抱到懷裡,向寶綻走去。
寶綻掛斷電話,一轉身,見那家夥衝自己過來,下意識後退了一步,正在這時,走廊上響起洪亮的一聲:“寶老板!”
寶綻和那小子雙雙回頭,是姓康的老人回來了,他有一頭整齊的短發,雖然灰白,但很茂密,臉色紅潤,有幾分矍鑠的風度。
“康總。”寶綻點個頭。
“爸爸!”小胖子響亮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