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穀因為有著法陣運轉,雖然以約有半年毫無人煙,但走進去卻依然纖塵不染,甚至連壺中的水都未曾涼下過。
戚樂問:“識字嗎?”
南淵點了點頭,他說:“以前和村裡識字的人學過一點。”
他這麼說,戚樂立刻想起了也學了一點,但是一本醫典也讀不下來的巫支祁。戚樂想要先將醫典塞給南淵讓他自學的動作的便頓了一瞬,戚樂考慮片刻,說:“那我教你。”
在東境太平,巫支祁能坐上東境之主給予戚樂最低限度的庇護前,戚樂並不想出現在外人的視野裡。她開啟了藥王穀內所有的防護陣法,拿著藥典,加上係統本身的幫助,就先指點著南淵寫字。
南淵的字沒有特彆練過,隻是乾淨整潔。戚樂倒是在小時候練過蠻久的字,便寫了帖子給南淵練。隻是南淵覺得戚樂的字有些太過秀氣,又偷偷摸摸去翻藥王穀的藏書樓,找了彆的字帖來拓印,戚樂也全當不知道了。
東境依然亂著,但戚樂卻也沒完全將自己與外界斷裂開來。
她摸著手上權羽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留下的追蹤符號慢慢的等,等到了某一日,她手上的符號忽然燙了起來,戚樂便曉得東境那兒,巫支祁應該已經和照羽撞上麵了。
瞧著追蹤符的持續時間——唔,估計照羽記得她的話,不想和東境過多糾纏,斬了青龍便速離了。按著鳳凰一日三千裡的速度來算——這時候,照羽也差不多該到門口了。
戚樂對南淵吩咐:“你留在屋裡做功課,做完了記得泡茶。”
南淵立刻反應過來:“有客人?”
戚樂笑問:“藥王穀沒有聽過,那麼玉凰山聽過嗎?”
南淵一個手抖。
戚樂道:“泡點好茶吧,玉凰山主怕是滿懷怒氣來的,需要點茶水澆火。”
戚樂這麼說著,鳳凰的清啼聲似乎已至耳邊。藥王穀那麼多防護大陣,反應的速度也及不上鳳凰的速度,這陣法最多也就隻能攔下玉凰山的十將。
戚樂想了想,親自去陣法邊緣迎接了照羽。
照羽已經進入藥王穀中,離他百步外,則是因玉凰山的陣法而些微止步的玉凰山十將中的青鳥與權羽。
權羽見到了她,欲言又止,眼中倒是明顯寫著擔心二字。戚樂將視線轉向麵前的照羽,玉凰山的妖主依然華服麗容,隻是他金紅色的瞳孔內這次滿是跳動的怒火,連著那張麵孔都顯得諱莫難辨令人恐懼了起來。
照羽衣袖一揮,攜起的罡風直接刺過戚樂的脖頸,在她的皮膚上留下一道血痕。
戚樂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聽見照羽手下留情後,對她冷聲質問:“當浮生,你好大的膽子。”
“我看這天下怕是沒有第二個人敢如你一般,膽大妄為到哄騙玉凰山的妖主,還是接連三次。”
第一次是挑動重霄羽宮進攻玉凰山,擾亂南境,讓她得到入禁地放出巫支祁。
第二次是在南境哄騙照羽,騙他進攻東境,分出玉凰山的力量,以致差點讓魔修有機可乘。
第三次是在東境,又哄他放棄東境,白忙一場,全去給半妖做嫁衣。
照羽起初隻是覺得戚樂行為難以讓人理解,直到巫支祁出現在半妖的軍隊裡,直到他殺青龍時,橫空出現了一隻他再熟悉不過的龍身的怪物——所有的不理解,在那一刻都成了理解。
——當浮生這個王八蛋,根本就是她偷的怪物!
——什麼列兵又不進攻,全是再給彆人做嫁衣裳!
重霄羽宮所有的注意都在玉凰山的身上,方才能被半妖打個措手不及!是照羽在對付青龍和護著青龍諸多半妖,這才給了半妖能攻下重霄羽宮的機會!
忙忙碌碌一場,全是在彆人的算計裡出苦力。照羽活了兩百多年,從來沒受過這等冤枉氣,這氣燒得他心口都在疼,疼得他連東境剩下的破事都不想管了,也不想要了,隻想砍下戚樂的腦袋當球踢——砍下腦袋,照羽不信她還能說話!
戚樂沒說話。
戚樂不說話,照羽反而又沉默了。
他忍不住問:“你怎麼不開口?”
戚樂這時候才說話,她說:“我以為妖主不想聽到我開口。”
照羽:“……”
照羽回過味來,他立刻道:“你閉嘴。”
戚樂卻不閉嘴了,她笑道:“妖主真的想我閉嘴嗎?”
她款款而談:“妖主說我哄騙您,可我什麼時候說過一句謊話。”
照羽剛想說“巫支祁的存在就是你最大的謊言”,但轉而一想,戚樂從頭到尾說的都是她沒有偷過玉凰山的寶物,巫支祁作為被玉凰山關著的怪物,怎麼也不能算作是寶物。至於其他的——她說的也沒錯,她隻是先一步將事情發生的最大可能說出來,至於決策——她從來都沒有替照羽去做個決策,她都是在誘導。
照羽沾了一身泥,氣到罵娘,而她則乾乾淨淨,還要能說一句不是我推的,是你自己走下去的。
照羽幾乎氣結,有那麼一刻,他是真的想要殺了戚樂。
可他指尖不過剛動,身後就傳來了權羽緊張至極的一聲“陛下”。
而當浮生還在說:“妖主氣什麼呢,總歸您殺了青龍,東境的狀況您心裡有數,我當日說的也無半句錯了。南境的修者您也借機給了教訓,因為未動東境,玉凰山留下的十將成功將無聲起等拒之門外,迫得他們往西去。如今南境比起昆侖,更是遵從玉凰山,東境眼瞧著,也隻是時間的早晚而已。妖主這趟出兵,一將未折,卻已將東境南境實際上擁入了玉凰山的版圖。”
戚樂故作不解:“明明是值得慶賀的大利之事,怎麼卻顯得怒火中燒呢?”
照羽:“……”
照羽幾乎要被戚樂說道沒脾氣。
他深深看了一會兒戚樂,說:“當浮生,我認識你也算有段時間了。但我看你的嘴裡就說過一句靠譜的話?”
戚樂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照羽冷漠道:“要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千萬彆讓你開口!”
戚樂忍不住笑了。
她對照羽做了請的手勢:“那麼妖主要入內喝一杯茶嗎?”
照羽聞言頓了一瞬,仍是低嘲的口吻:“當浮生,我活了這麼久,從來沒見過你種人。”
戚樂不動聲色,她去引了被攔住的青鳥權羽入內,回答照羽:“那真是當浮生的榮幸。”
照羽盯著盯了戚樂半晌,嗤笑了一聲,卻當真邁步往屋內去了。
權羽進來,瞧著戚樂先是歎了口氣,戚樂本以為他要提巫支祁的事情,正琢磨著回答的辦法,卻沒想到權羽根本就沒想過要問這個,他隻是對戚樂說:“陛下瞧著凶厲,實則是個寬仁的君主。他雖然嘴上說著生氣,但對於有能耐讓他另眼的人卻是認可的。”
“雖、雖然方法不太好,但我想陛下是認可浮生姑娘了。”權羽說著眼中也儘是無奈,“隻是這樣的事情,還是不要再做了,陛下脾氣再好,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戚樂聽了忍不住發笑,她說:“妖主在權羽將軍的眼裡是脾氣好嗎?那我在權羽將軍的眼裡豈不是溫柔可親?”
權羽道:“浮生姑娘在我心裡,的確是個溫柔可親的人。”
戚樂:“……?”
權羽說完自己也有些窘迫,他連道:“妖主在前方,我們還是快些跟上。”
戚樂重新抬頭看了權羽一眼,方才點了點頭。
照羽氣勢洶洶而來,最後倒也如權羽說的那樣沒真的對戚樂做什麼,他甚至喝了一口戚樂的茶。戚樂知道這算是玉凰山主對她成功算計了他的認可與退讓,但這茶之後,也表示照羽的認可與退讓也到頭了。如果戚樂敢再這麼玩一次,照羽也就真的要一把火燒了藥王穀了。
戚樂也知道見好就收,更何況在如今巫支祁不能完全受控的劣勢下,她也決不可真的得罪了玉凰山。在戚樂刻意的示好下,照羽離開的時候,藥王穀與玉凰山之間的那點齟齬也算是擱置不提了。
戚樂送走了南淵,順口問他:“你看了半天,看出什麼來了?”
戚樂本以為會得到類似“玉凰山妖主性格分析一二三”或者“玉凰山十將窺玉凰山實力一二三”之類有關玉凰山的分析,沒想到在她眼裡絕對能算得上十足聰明、並且極其敏銳的南淵在低頭沉思片刻後,居然說出了類似照羽之前說過的話。
“不要讓你開口。”南淵真心實意道,“如果不幸被你找著機會開口說了,那什麼都不要信,一個字都不要信。”
信了就要倒黴。
就好像玉凰山的妖主一樣。
南淵在心裡默默給自己的處事原則上記上了第一條,永遠彆信當浮生的話。
戚樂:“……”徒弟聰明就不討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