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靈雨在昆侖下了整整一月, 使得昆侖上下靈霧渺渺,雲環煙迷,似將整個昆侖都滌洗了一遍, 雨霧散開後,陽光灑落下來,照得四處都亮晶晶一片。
長尾山雀披著一身新換上的朱紅彩妝落在簷角上, 它被喂了不少靈丹,這麼多年過去, 還是活蹦亂跳的。
山雀從簷角上跳下去, 飛落到窗欞, 在窗外徘徊片刻, 熟門熟路地從楠木窗的雕花鏤空裡擠進去,扇動翅膀拱開一重重垂落的幕簾, 鑽入內室。
內室的妝台上隻擺了一盞琉璃燈, 燈內含著金茫的白焰靜靜燃燒著,柔和的光暈恰好地籠住這一方靜謐的小天地。
床幔內隱隱綽綽能看到兩人相擁而眠的身影,床沿的輕紗下露出一雙交疊的手,漆飲光手掌寬大, 指節修長,玉石般的皮膚下透出淺青色的脈絡痕跡, 腕上的紅線延伸出去,與包裹在掌心的那隻手聯係在一起。
羽山少主和昆侖神女成婚, 不曾在契心石前立誓結契,隻有腕上這條在人間成親時係上的紅線。
月老當初看見他們腕上連接的紅線時, 一臉吃驚,姻緣簿上翻看許久,才找到了這根紅線的記錄。
他才知道, 當年那個護住了他的月老廟不被推倒,帶著一身血和傷跪在神龕前求一根紅線的女將軍,竟是神女的轉世。
那位女將軍是個孤寡的命格,命中注定本沒有另一半,月老為了報答她護住廟宇,還是賜了她一條紅線,隻不過紅線另一頭卻是空的。
沒想到,這條紅線本該空白的另一端,卻拴住了人。
月老好心地提醒他們,這條紅線隻能保凡人夫妻的一世姻緣而已,是牽不住仙神之間的姻緣的,隨時都可能斷開。
然而就是這麼一根纖細脆弱的人間紅線,維係在兩人腕間一年,兩年,十年,百年,至今不曾斷開。
最初時,月老還隔三差五地翻看姻緣簿,看看那條紅線斷了沒,琢磨著若是斷了他還要不要再為昆侖神女撚一條新的紅線,可他坐等右等,這條紅線竟一直不曾斷。
人間太平,滯留幽冥的亡魂開始大量轉生,凡人數量猛增,姻緣需求自然也暴漲起來,月老帶著身邊童子在月老宮中沒日沒夜地撚紅線,便也將昆侖神女和羽山少主那一條紅線拋在了腦後。
紅線維係在漆飲光和沈丹熹腕間,兩人分開時,紅線隱沒於虛空,待他們二人五指相握,肌膚相觸時,隱於虛空的線尾便會蜿蜒地顯露出來,始終連接在一起。
長尾山雀歪歪小腦袋,飛過去落在漆飲光的手背上,好奇地探頭想要啄那紅線上打的結,還沒碰到,它的鳥喙就被人一把捏住。
漆飲光睜開眼,先看了一眼懷裡沉睡的人,確認她沒有被吵醒,才屈起長指,將長尾山雀彈飛出去。
長尾山雀淩空打了一個滾,落在一旁的燈架上,腦袋歪來歪去啾啾叫兩聲,又被一縷妖氣纏來裹住鳥喙,連聲兒也發不出來了。
它埋頭用爪子撓了半天嘴,實在沒轍,隻好氣呼呼地張開翅膀拱開帷幔往外飛走了。
漆飲光從鼻子裡發出滿意的輕笑,小心地調整了一個能讓沈丹熹躺得更舒服一些的姿勢,重新閉上眼睛。
神女殿下公務繁忙,好不容易有了點閒暇時間不用早起,他可不想有外人來打擾,外鳥也不行。
然而,那被四水女神寵壞了的小雀實在沒有眼力見兒,沒過多久,外麵又傳來響動,漆飲光蹙起眉來,一臉無奈地抬眼往外看去。
嘰嘰喳喳的鳥叫聲越來越近,長尾山雀再一次叼開帷幔擠進來,這一回除了它,還跟著另一隻黑白色的雀鳥。
兩隻成鳥叼開帷幔,緊接著一長串剛剛長出絨羽的小毛團,跌跌撞撞地飛進來。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
一共十二隻。
長尾山雀揚起腦袋,十分驕傲,這一窩小鳥剛學會飛,它就帶它們來給漆飲光和沈丹熹看了。
幼鳥努力扇動著稚嫩的小翅膀,飛得亂七八糟,左一隻右一隻摔得到處都是,它們可沒有它們的父母懂事,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睡得再沉的人都會被吵醒。
漆飲光抬手想要捂住懷中人的耳朵已經來不及了,沈丹熹睜眼便見一隻毛團滾落到她麵前,她驚了一下,撐起身來,“什麼東西……”
“當心。”漆飲光從後抱住她,握住她的手腕,防止她無意間傷到這些脆弱的小雛鳥。
沈丹熹眼底的睡意散儘,這才看清楚了滿地打滾的小毛團,一紅一白的兩隻山雀一口一個將地上的雛鳥叼起來,叼進沈丹熹懷裡。
紅羽山雀跳到漆飲光手邊,在他袖子上磨鳥喙,漆飲光無奈扶額,解開了它的噤音術。
“啾啾啾啾——”它的叫聲立即淹沒了那些雛鳥的聲音。
沈丹熹捧著懷裡的雛鳥,有些不知所措,“它在說什麼?”
漆飲光道:“殿下賦予它的丹青術,讓它找到了另一半,還生了一窩小鳥,它在感謝你,介紹它的孩子給你認識。”
沈丹熹覺得有趣,由漆飲光轉述著它的鳥語,聽它興高采烈地說它那一身漂亮的羽毛有多受歡迎,一一介紹它的伴侶和這一窩毛絨絨的小鳥給她認識。
十二隻小鳥,可累壞了兩隻大鳥,難怪這段時日來,都沒怎麼見過山雀,原來是背著他們在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