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耗損的修為終究不會再回來。
沈丹熹心情不好,耐心便也極少,再聽身邊的鳥叫都覺得煩,回身扯過他的手臂想往他背上爬,說道:“走吧,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漆飲光被她抓扯住手臂,氣得想笑,這位昆侖神女當真是將他當成了坐騎隨意指使。
他直挺挺地板著背,側過頭來,餘光往後掃,看她攀在自己背上,因為吃不住力,一再往下滑落。
沈丹熹踮腳踩到地上,手上的燈盞也來回搖晃,惡狠狠地擰一把他臂上的肉,徹底失去耐心。
她從不接受彆人的脅迫,依然不肯回答他的問題,嫌棄地罵道:“你不會真以為我現在離了你就不行吧?不想乾的話,就滾。”
說完,旋身跳上旁邊山石,青色的裙擺無風飛揚,從他臉頰上輕輕掃過。
沈丹熹右手點往眉心引了一線金絲般的魂力出來,飛快結術,打入琉璃燈內,魂力從她指尖淌入燈盞內,交織成一張羅網,將雀火禁錮在當中。
——漆飲光送入燈盞的這一簇雀火,出自他的靈台,乃是魂力凝成。沈丹熹如今修為大損,靈力不足,想要禁錮住這一簇雀火,自然也引了自己的魂力。
雀火在羅網當中桀驁地晃動兩下,被她的魂力完全壓製下去。
沈丹熹嘴角微翹,露出一抹滿意的微笑,鮮亮的身形化作流光,往峽穀外疾馳而出,再未回頭看他一眼。
雀燈的光芒將濃稠的屍瘴劈開,一路往前,沒有半分遲疑。
漆飲光身形晃了晃,按住自己眉心。沈丹熹將他拋下時,預防他收回雀火,竟然當著他的麵施展術法,將雀火囚住了,如此嫻熟而敏捷的手法,實在久違,讓他都來不及反應。
流光往穀外飛逝,雀火破開的霧瘴重新收攏,將這一處淹沒進黑暗裡。
瘴霧裡的幻象襲來,兩側崖壁隆隆作響,山石滾落,耳畔響起哀嚎慘叫,鮮血和碎骨幾乎飛濺到臉上。
激越的戰鼓與他的心跳齊鳴,拚殺聲掩蓋住了他興奮的喘息。
漆飲光望著流光飛逝的方向,瞳孔幽深,內裡泛著一抹奇異的微光。
左臉上的鞭傷疼得鮮明,他低聲呢喃她的名字,反複地咀嚼咂摸,似要一筆一劃拆開這個名字,看看這個名字所指代的人,究竟哪一麵才是真實的她。
“沈丹熹,沈丹熹,沈丹熹……”
真是久違地令人感覺到熟悉啊,都讓他有點舍不得殺她了。
畢竟,剔骨之刑真的很疼。
漆飲光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瞳孔裡的幽光已然隱沒,他將體內躁動的情緒重新壓回去,躍上山石往前急追。
出了峽穀,他重新化身成鳥,追上前方的身影,展翅將她托入後背,直上雲霄。
既然有力可借,沈丹熹便也收了神通,不想白白消耗自己為數不多的靈力。
感覺到她坐實在背上,漆飲光鬆一口氣,語氣溫和,頗為無奈道:“殿下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了,一點也不像你平日的樣子……”
他的話未完,被沈丹熹的笑聲打斷。
她笑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指腹輕輕摩挲著袖口,反問道:“我平日是什麼樣子?是寬宏大量,還是宅心仁厚?或是心性純良,溫柔隨和,一點架子也沒有,不論是誰見了都心生歡喜?”
漆飲光聽不出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她好像隻是單純好奇,在旁人眼中她是什麼樣子。
他沉默片刻,目光望向前方悠遠的天幕,想了想平時聽到的那些嘉獎之詞,頷首應道:“嗯,昆侖神女的性情品貌,的確令人稱讚,很招人喜歡。”
沈丹熹臉上的笑淡去,無論如何扯起唇角,都笑不出來了。
她其實知道穿越女有多招人喜歡,在九幽的日子,她時常都能從夢境中看到。
看到穿越女剛來之時,如何小心翼翼地刻意模仿她的性格,夜裡總跟係統抱怨說,要維持這種盛氣淩人的大小姐人設好辛苦,明明該是憐憫世人的神女,卻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熹微宮裡伺候的宮娥都怕她,讓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穿越女花了好些功夫,才消除掉宮娥心中對她的敬畏和隔閡,願意與她親近玩樂。
她說她一點不習慣宮娥伺候,這是仗著身份地位對旁人的壓榨,隻不過為了維持人設,她不得不讓她們伺候。
她對她這個原主的生活有諸多不滿,被困在她的皮囊和人設下,她亦覺得苦悶。
所以,在時間的助力下,她開始有意無意地抹消掉原主的痕跡,逐漸釋放自己真實的性情,而沒有引來懷疑。
沈丹熹初時聽到有人提及,說“你好像變了”之時,還會心生希冀,後來聽得多了便漸漸麻木。她甚至從自己父君嘴裡聽到過這句話,這個字。
穿越女也同她一樣,從最開始的略微忐忑,到後來的泰然處之。會搖著昆侖君的手臂,撒嬌道:“父君,那我是哪裡變了?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沈瑱笑道:“好,當然好,你這個樣子最好。”
他們之間那種父女的親昵,是沈丹熹這個真正的女兒,都不曾有過的。所以,偶爾沈丹熹也會慶幸,慶幸她的母神在閉關,才不至於讓她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麵。
相比較起來,她可能真的不好,不溫柔,不寬容,不隨和,不招人喜歡,所以才沒有一個人記得她。
可那又如何呢,她生來又不是為了討人喜歡的。
沈丹熹抬手,輕輕撫摸孔雀脖頸上柔軟的羽毛,手指忽然用力,拔下一根軟羽,笑著問道:“那羽山少主這樣上趕著來給我當坐騎,是因為,我也招你喜歡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