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魈第一次收到香火時,無比歡喜。因為在她看來,隻有仙人才能受人供奉,如今她也收到了凡人的香火,是否意味著,她離那位點化她的神君又近了一步?
可山魈萬萬沒想到,就是這一點香火,讓她受到了當地地仙的嚴厲驅逐。
山魈被那地仙神力
打得半死,仍不服氣地高聲道:“你身為此地地仙,卻不庇佑鄉民,憑什麼享受鄉民的香火?”
那地仙昂首垂目,神態倨傲,於神台之上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這個在土裡翻滾的妖魅,說道:“凡人之命,自有天定,吾守一方之安,非著眼於個人,你隨意乾涉凡人命數,豈不知因你之舉又會牽連多少人?”
山魈聽不懂祂的意思,她隻看到這個本該庇佑鄉民的地仙,受著大家的香火供奉,在鄉民被山匪屠殺時,明明有能力相幫,卻冷眼旁觀。
是她顯露神通救了那些鄉民,她有什麼錯?
地仙道:“你身有仙緣,吾不殺你,但吾之地界,不能容你,你且自去,好自為之。”
山魈被驅趕出這一地界,她又去了好多地方,但是到最後的結果,無一不是遭到驅趕,她在這個人間顛沛流離,不明白自己是哪裡錯了,如果當真是她錯了,那當初那位神君為何又要點化她?
這個疑問一直盤踞在她心頭,直至今日。
頭頂積蓄的雷柱再次劈下,第八重劫雷開始。
山魈仰頭望向上空,迎接著劫雷的洗禮,沒關係,隻要熬過最後的兩重劫雷,她就能渡劫飛升,就能再次見到神君,當麵向他問出心中的疑問。
這麼多年,山魈至今不曾忘記他的模樣,在山崩地裂之中,他白衣無塵,手挽一支鮮綠的嫩枝,從天而降,飄然若九天之雲。
彼時,山魈正用著她那一點剛剛修煉出來的蹩腳修為,將墜入地裂中的生靈走獸拉出來,催促它們快逃。她剛成精,修為很弱,救不了幾l隻野獸,便耗儘了妖力,往地麵裂開的深淵中墜去。
在最後時刻,是那位神君用溫柔的神力托住她,將她送上地麵。
他將所有跌入地裂裡的生靈都救了出來,俯身將手裡的綠枝送入地裂,綠枝入土之後迅速地成長起來,根係穿透入地底,將崩裂的地麵一點點拉拽合攏。
終於,山不再搖了,地也不再晃了,傾塌的山河都在神君的襄助下複原,使此方地界上的生靈再也不用受到地動之苦,奔逃的萬物生靈終於有了生存的希望。
神君站在那一株新長成的巨木枝乾上,垂眸往她看來,欣慰道:“自顧不暇之際,你還想著救助他人,此等良善之心,當受嘉獎。”
山魈揚首,隻覺一點略微冰涼的觸感落到眉心,她身軀上的疲累和疼痛儘數消失,血骨之中的妖濁被滌清,身內多了一縷靈根。
神君收回點在她眉心的指尖,頷首微笑,“好好修行,你我有緣,或許還能再見。”
可她的修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進展緩慢,遙遙無期,讓她等不及了。
今日這一場雷劫,來得迅猛而突然,山魈其實並未做好準備,不過事已至此,她無論如何,定是要扛過雷劫去見一見他的。
山魈垂頭,忽而看見自己潔白的指間纏繞上一絲一縷的罪業黑氣,開始蠶食抵消身周的功德金光。
“怎麼會,不——”山魈慌了神,可她阻止不了
罪業的回歸,她的軀體開始變得汙濁,氣息不再乾淨無垢。
隨著她所造下的罪業複歸其身,頭頂的劫雷威勢突然翻增數倍,雷電透出紫紅色,翻湧咆哮,帶著欲要令她灰飛煙滅的恐怖怒意。天意已經不容她飛升,而是想要誅滅她。
山魈周身的功德金光被蠶食得越來越薄弱,她發出驚恐的尖叫:“殺了他們,快去殺了他們!”
驚鵲嶺的妖魔身不由己地為她所召,湧往神殿後方那一座地牢,發起瘋狂的進攻。地麵被踏裂,坍塌,地底的陣盤顯露於天光之下。
六尾妖狐雙瞳血紅,用力甩了甩腦袋,它亦快要抵抗不住山魈的命令了。在被迫調轉過頭,朝著白拂音攻去之時,它憑著最後一絲清醒的理智,將狐尾環住陣盤,自爆內丹。
赤紅的狐火從它的身軀上燃燒起來,結成一麵火牆,將四麵八方湧來的妖魔擋了一擋。
白拂音在狐妖自焚的狐火之下喘了一口氣,她身上的衣裙已經被鮮血染透,看不出原本的底色了,體內的靈力也幾l乎耗儘。
她回頭看了一眼陣盤中心的人,忽然覺得眼下的情景有些荒謬,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為了守住她這麼拚命,為什麼呢,沈丹熹,為什麼我對你……
白拂音倏地回過頭,重新看向狐火,一道劍氣將狐火劈開一個缺口,缺口之外走進一個人來。
“殷無覓。”白拂音迎上前,戒備地打量他,他身上的雷擊傷痕很是嚇人,傷得不輕,卻原來還沒死。
殷無覓的視線越過她,看向後方的陣盤,說道:“停下來。”
沈丹熹抬眸看他一眼,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整個陣盤的刻線都掌握在她的手中,罪業黑氣從周圍被縛在柱上的孩子身上,重新流淌入陣中,從何處來,回何處去。
白拂音擋在殷無覓身前,審視著他的眼神,確認他的眸光是清醒的,可顯然,他依然選擇站在山魈那一邊。
“殷無覓,你還真是被山魈迷惑得不輕。”白拂音輕蔑道,她並不在意他為何會對那個山魈那般迷戀,從看見她的神像開始,就像是失去了自我。
正好,就在這裡殺了他好了。
白拂音抬手,白練如虹,朝著殷無覓臉麵襲去,殷無覓抬劍抵擋,白練與劍刃相撞,擊出金石之音。
兩人的身影轉瞬沒入狐火之中。
沈丹熹坐在陣盤上,維持著法陣的逆轉,她雖然成功改了陣,但以她現下金丹期的修為,單單隻是維持住這一座陣法,便已需要耗費全力,根本顧不上外麵的爭鬥。
罪業從孩子們身上流逝,他們內心的悲泣漸漸弱了下來,有些已經恢複了神智。
沈丹熹重新收斂心神,沉入法陣中,催動法陣,加快罪業回歸的速度。隨著回歸的黑氣,她隱約能瞧見山魈那一端的情景。
現在的山魈娘娘再也不是神龕上那一尊潔白無垢的神像了,她渾身罪業纏身,功德金光不在,天怒之雷一下擊裂了神龕,她從神龕上跌落下去,墮入塵土。
紫色的天雷又一下擊打在她身上,電弧瞬間撕裂她的皮肉。頭頂雷鳴聲轟然,有一道雷柱落下,直接擊入她眉心靈台。()
沈丹熹心想,她應該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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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在這時,她的眉心浮出一層薄光,護住了她。
山魈的瞳孔已然渙散,神情變得恍惚,已到了強弩之末。沈丹熹見她嘴唇動了動,不知在與何人對話。
她不甘地說道:“是你說可以助我,可以……可以保我穩妥……飛升……快些見到他……”
“罪業深重,清洗不白……”山魈一邊咳血,一邊癡癡地笑起來,“是你教授了我這個法子,豈不更加罪業深重,你憑什麼還能坐在神君之位……”
“神君,神君……”山魈蜷縮在薄光之中,雷電的威力幾l乎將她包裹,喃喃道,“我想見他,他說過我們能再見的,我想見他……”
“緣,我與他當真有緣麼……”山魈安靜了一會兒,不知道對方和她說了什麼,她嘴角淌血,眼角亦流下淚來,眸中卻閃動出欣喜的光,指尖顫抖著落在小腹上,“我和他……我們原來有這樣的緣……”
她閉上眼睛,應道,“好,我願意奉上我的身軀。”
話音落後,山魈的魂開始從身軀裡脫出,周身的罪業黑氣亦隨之纏到她的魂魄上,從身軀上剝離得乾乾淨淨,天罰的雷光頃刻間將她的魂魄淹沒了。
在雷電刺眼的光芒中,沈丹熹看到地上的山魈身軀突然動了一下,猛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清亮,茫然,被上方翻滾的雷柱嚇住了。
“這是哪裡?”她驚恐地問道,隨後頓了一頓,難以置信道,“係統?有沒有搞錯,我都快死了,你還叫我去攻略彆人?”
係統。
攻略。
沈丹熹又一次聽到了這兩個令她銘心刻骨的詞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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