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神識還毫無間隙地絞纏在一起,殷無覓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心中蔓延的殺意,他並未放在心上,他甚至主動將那一柄磨好的骨刀放進她手裡。
可沈薇並不需要他這把骨刀,骨刀殺不死他。
沈薇默念心訣,催動了魂魄上那一枚星印,隨著星印亮起,強悍的引力從她的魂魄裡迸發出來,將殷無覓的魂力源源不絕地吸了過去。
一開始沈薇發現這星印當真有用,她還有些驚慌,但隨著力量不斷湧入,她的魂魄逐漸變強,這些驚慌便漸漸被堅定取代。
殷無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體裡的力量不斷地流泄入沈薇體內。
沈薇的魂魄越發凝實和光輝,殷無覓的壽命卻開始急速消耗,當他的魂開始衰敗時,他年輕的體魄終於開始了衰老,臉頰凹陷下去,皮膚不再光滑,發絲也不再烏黑。
就連與他魂魄半融的伏鳴都感覺到了恐懼,尖叫道:“怎麼回事,殷無覓,你難道想死在她身上嗎?快點和她分開!”
殷無覓又豈會不想退開,可他想退卻怎麼也退不了,沈薇體內的那股引力牢牢地扼製住他,他就像是一隻被捕獲的獵物,無論如何掙紮也徒勞無用。
“薇薇,你在做什麼?不要殺我,隻有我能陪著你了,隻有我愛真實的你——”
沈薇享受著這種力量入魂的感覺,比起之前殷無覓渡來的那一點點魂力,現在這樣如江河一般流入她體內的力量更加令她舒適和安心。
她能感覺到自己魂魄的蛻變,壽命的延長。
沈薇輕撫著殷無覓乾癟下去的背脊,輕聲道:“對不起啊,我明明是來救贖你的,但我現在卻要殺了你。”
“我不需要你陪了,也不需要你愛我,我隻想回家。”
在她懷裡掙紮的殷無覓忽然安靜了下來,他低垂下頭,靠在她肩上,邊哭邊笑道:“回家,你也隻想回家。”
到最後,她們都選擇了拋棄他。
殷無覓靜默良久,最終抬手用力地環抱住她,話音卻很溫柔,說道:“沈薇,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他不再反抗,身上的力量流瀉得更快,伏鳴的魂與他半融在一起,想逃也逃不掉,隻能徒勞咒罵。
沈薇在他的最後一句話裡流下淚來,環在身上的手臂漸漸鬆脫,身上的人終於斷絕了氣息,沈薇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很久,也再沒聽到他重新呼吸的聲音。
她輕輕動了一下,稍一用力,殷無覓那一具變得很輕的身軀就徹底散架,化為了灰燼飄落到地上。
遠處的戮神台上轟隆一聲,伏鳴殘存的蛇軀也徹底崩塌,骨灰鋪天蓋地地飄落下來,過了許久才塵埃落定。
戮神台上隻剩下一柄大劍,一墩棺槨,九幽再也沒有了漫天飄飛的灰屑。
沈薇抖落滿身骨灰,站起身來,朝著戮神台上走去。
……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皇子厲廷瀾流落在外的那一縷懼魄沒有在大榮皇宮裡,而是流落在了民間。
沈丹熹跟隨鬱繪等陰差,一路追尋到一座頗具規模的山寨裡,在亂世之中,像這樣被逼入山林,落草為寇的人數不勝數,但能有這樣的規模已實屬不易。
這座寨子隱藏在深山裡,雖然看著破敗,但各種防禦的建築卻做得極好,裡麵居住了不少人,已算是一處安身之所了。
這寨子的大當家原本就是山匪出身,某一天劫道,劫了一個城裡來的秀才書生,那書生剛考中了秀才,結果居住的城池就被叛軍攻破,全家老小都死在了叛軍的鐵蹄下,隻剩他一個人失魂落魄地逃難。
秀才跟著一群人被山匪截下,本是要將他們當做兩腳羊圈禁起來的,但這秀才不愧是秀才,他頗有幾分才乾,出了幾回點子幫這群山匪打過幾回勝仗後,寨子的大當家便留他做了軍師。
時日一久,他在寨子裡的影響漸深,潛移默化之下,讓這一群窮凶惡極的悍匪長出了些許良心,開始收留安置一些在戰亂中無處可去的流民。
漸漸的,寨子裡的人口便多了起來,寨子裡的生活所需也漸漸齊備起來,甚至寨裡還有一間學堂,那秀才就是學堂的夫子。
沈丹熹等人隱身而入,去往的方向正是寨子裡那間唯一的學堂。
現下學堂裡有五六個孩童,年齡不一,有的隻有四歲的模樣,有的已經十一二歲,他們手中學的書本也不同,夫子在這邊抽背完了小的,又去另一邊為大的講解課文。
在西斜的陽光下,能看到一縷透明的魄,正蹲在一個十歲模樣的少年身側,跟著他一起磕磕絆絆地背誦文章。
“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子曰:苟誌於仁矣,無惡也。”
“子曰、子曰……”
那少年沒背出來,但僅僅倚靠在他身側的那一縷魄卻背出來了,“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
少年挨了手板子,厲廷瀾那一魄跟著恐懼地發抖,喃喃道:“我背出來了,母妃我背出來了……”然後嗖得沒入到桌子上那一本書本中。
鬱繪看著這一幕,苦笑道:“我等為尋找他這一縷懼魄,查過了他所有仇敵,派出陰差將整個大榮皇宮都翻了個底朝天,甚至將他母親的屍骨都從井底翻出來,還追尋到她的轉世,依然沒能找到,全沒想到他的懼魄竟會附著在一本舊書上。”
誰能想到,堂堂的大榮皇子,在權利鬥爭中得勝,差一點登上帝位之人,最懼怕之事,竟是年少之時,背不出來的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