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聽我說……”這聲音語調一如從前的趾高氣揚,但如果仔細聽,可以聽出一絲絲緊張,也沒有用囂張的自稱。
妹妹嗯嗯點頭。
她完全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去聽他講什麼,因為有一個出現在眼前的恐怖的事實。
禪院甚爾現在還沒有離開這間房間。
房間就是普通的單間宿舍大小,一眼儘收,設施擺放也簡單,不過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櫃,還有一個梳妝台。
他會躲在哪個地方呢?
“雖然你不過是低賤的仆人之女,天生就是服侍彆人的下等人……”
他心跳跳得比平時略快一點。
她在走神,放在尋常時候一定會被刻薄挑剔刁鑽的禪院小少爺抓住並且大肆用他那張可以把人說到自閉的嘴狠狠地批判折騰一番,但是沒有,不是因為有多隱蔽,隻是禪院直哉沒有發現。
他低垂著眼睛,長短不一的碎發輕輕掃過額前,總是喜歡用下巴看人的小少爺很少有這樣乖馴的模樣。
更多的時候,他總是喜歡用那張無往不勝的利嘴將她挑剔的一無是處,哪怕就是最普通的燒茶倒水,他都會犀利地指出她毫無長進的茶道,但小少爺也許是有受-虐的愛好,寧可天天忍受糟糕的茶水也沒換人沏茶。
大概是莫名而來的緊張,他腦袋裡突兀地想起了這些從前的記憶,緊繃的嘴角也不知不覺放鬆了下來。
麵前的少女,他第一眼的印象其實不太清楚了,畢竟她本身也不是什麼大美女,最適合的形容詞也許是“有點姿色”,有點姿色並不稀奇,禦三家裡到處都是這樣的人。
唯一鮮明的就是那雙鮮活的眼睛,儘管那時還小,他還是一眼能看出這不會是一個矜持的女子,禪院家的人該是什麼樣的?冷漠的,利益至上的,虛偽的,喜陽的動植物在這裡格格不入,會飛速死去。
後來的事情發展則是證明了他的英明預見,她成了一株長在陰暗角落裡的向日葵,荒謬又古怪。
陌生的感覺,但並不算討厭。他最初把人留下的時候還在想,能堅持多久啊,肯定不會太久,他那時候半真半假地說,“你就不會變嗎?”
一塊布掉進有顏色的染缸裡,怎麼會不染色呢。
這裡可是會吃人的禪院家。
禦三家三足鼎立,千百年來,盤根錯節,五條家有了六眼之後,願意裝模作樣地披上一層溫和的假麵,其他兩家看似不在意,實際上的內在壓迫的更加厲害了,像他們這樣的大家族,隻能前進,停在原地和後退都是死。
——資源是有限的。
強大一點就能多搶一點,多搶一點就能更強大一點,於是陷入了死循環。
他同樣走不出這循環,也傲慢地不打算走出去,因為有更好的解決手段——超越其他競爭對手。為了達到目的,會付出多大的代價也無所謂,說到底其實也不難,想成功很簡單,要麼對彆人狠,要麼對自己狠,所以他既對彆人狠,更對自己狠。
為此他付出了一點小小的代價,微乎其微——曾經的樣子,記不得了。
他很小的時候看到天上的星星也會好奇。
夏天會偷摸捕蟬。
也會期待下雪天。
但長大以後就沒有了。
偶爾也會茫然那麼一瞬間,回過頭來的時候就看見她。
無憂無慮的,也不去踏足那些紛爭,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一如既往。
每次他想訓斥懲罰什麼人的時候,她會冒犯大膽地站出來,替他先行怒罵對方。小的時候他以為這是她忠心耿耿,隨著年歲漸長,他在泥潭中浸淫越深,漸漸就回過味來。
真蠢啊,自己也不過是伺候人的下人而已,還要去擔心彆的下人。
明明禪院家一直都是各掃門前雪,哪怕血脈相連也一樣,血緣證明不了任何事,兄弟姐妹鬩牆的事情從不鮮見,甚至引以為常態,人情是這裡最淡薄的東西。
比生死還淡薄。
她卻懷著那點愚蠢的善意,像夜風中搖曳的燭火,蠢得令人發笑。
可他笑不出來。
已經過了容易被糊弄的年齡,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他還是沒有拆穿她。
大概是因為,這個世界變的太多了。
——他想留住那一點不變的。
妹妹沒有注意到耳邊的聲音已經靜靜地消失,她思考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結論,那就是——
唯一能夠藏人的地方就是床底了。
床挨著牆,隻要那家夥不蠢,往靠牆的方向縮一縮就應該不會被發現。
可是她的床又不是高腳床,以他那個肩寬,側躺的話會把床頂起來,那就隻能平躺了。
關鍵是那個胸,平躺好像也很危險……
她忍不住瞥過去,手下意識地比了一下。
是這樣這樣還是這樣呢?
以前看過的那些公眾號怎麼說的來著,最小的像藍莓,哦,這個真是太殘忍了,好點的A應該有……她手指蜷縮起來,嗯,檸檬,然後是橙子和梨,不過他的話——
“你的手在乾什麼?”
妹妹脫口而出:“西瓜。”
禪院直哉:“?”
他不解地說:“你想吃西瓜?”
“哦,”她尷尬地說,“不是啦。”
“那就是不想吃?”
“也不能這麼說,如果有機會……”
他言簡意賅:“不是所有的西瓜都能吃。”禪院家雖然買得起,但注重養生之道,反季的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