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長安城,雲團子積了一層又一層,像是要下雨。
街上行人如織,卻不是急趕著回府,反倒爭先恐後往茶寮酒肆湧。
隻因有一樁奇聞在大街小巷流傳。
昨日,新科狀元徐嘉迎娶自小定親的傅家姑娘。
怎知傅嬈的花轎到了半路,被一群西域來的運貨駱駝給衝散,恰恰平康公主的鳳駕經過此處,與喜轎撞了個正著,新娘子與公主殿下齊齊從轎內跌翻出來,並暈了過去。
整個巷子亂了套。
因怕誤了吉時,喜娘匆匆忙忙將新娘子塞入花轎,新娘暈乎乎的,新郎也醉醺醺的,待糊裡糊塗洞房後,次日晨起方才發現,新娘子竟成了公主。
公主醒後,羞憤欲死,扯著徐嘉去宮裡求皇帝做主。
徐嘉一個不小心睡了當朝公主,也是嚇得冷汗涔涔,匆匆換上狀元朝服,隨公主殿下來到皇宮,跪在太極殿前起誓:
“公主金尊玉貴,臣惶恐不已,隻是既已誤打誤撞成了夫妻,還望陛下成全,將公主賜予臣,至於那傅家妹妹,臣回去與傅家請罪,認她為義妹,他日替她擇一郎君,定不委屈了她。”
此事鬨得沸沸揚揚,街頭巷陌,茶寮酒肆,蓋莫不聞。
“陛下答應了嗎?”
“沒呢,聽聞陛下氣得連早朝都取消了,公主與狀元郎至今還在太極殿前跪著。”
“不過話說回來,公主若是下嫁當今狀元,也算一段佳話!”
“可不是嘛,我看陛下不如順水推舟,將公主賜婚狀元,成就這對佳偶才好!”
“說來也是緣分,偏偏公主的馬車竟是與那喜轎撞在一塊,沒準這是老天爺在牽紅線呢!”
“定是如此!”
豆大的雨滴兒沿著屋簷一顆顆砸下,不消多時,漫天的雨幕遮天閉日。
茶肆廊前屋後均聚滿了躲雨的人,三三兩兩往內堂擠,地麵濕了一大片,堂內仍是沸議物然,將此事當做笑談,直到一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舉起茶杯,搖頭歎息,
“隻是可憐了那傅家姑娘,聽聞徐狀元高中之前,一直租居在傅家隔壁,傅家小姐替他抄書,給他做針線活,一路扶持他考上狀元,好不容易熬成狀元夫人,臨門一腳,夫君被人搶了去,還真是可惜可恨。”
他話音一落,堂內一片靜默。
須臾,茶肆的小廝躬身質問,“這位公子,話可不能亂說,那可是當朝公主呢,用搶這個字不合適吧?”
“就是,就是!”眾人深以為然。
怎知那書生寬袖一甩,扶案而起,朗聲大笑道,
“請細細一想,公主若真暈乎乎的,如何拜堂?徐狀元再醉醺醺的,挑起蓋頭也總該認出新娘不是傅家姑娘吧?那傅家娘子與他結識了十年,閉眼聽個聲音都能辨出,何況狀元郎不瞎不聾呢!”
眾人聞言神色各異,竟是不好再接這話茬。
沉默片刻,一人道,“照你這麼說,這是公主與狀元早就暗度陳倉,意圖生米煮成熟飯,好搶了這門婚事?”
那書生笑而不語,將茶盞置於桌案,也不顧風雨瓢潑,一腳踏入雨幕中,揚長而去。
他這一走,餘下的人皆為那可憐的傅姑娘愁了起來。
“聽聞傅姑娘家中隻有一老母,並一幼弟,無人給她撐腰做主,這怕是得吃個啞巴虧。”
“十年艱辛付出,換來這樣的結局,也真是慘。”
“倘若真是如此,這口氣怎麼咽得下?”
“換你是傅家姑娘,該怎麼辦?”
雨漸漸停了下來,庭蕪外的芭蕉葉貼在地上,滿院的紅綢經風吹雨打,破敗不堪。
濕漉漉的水汽伴隨著涼風吹打進來,傅嬈靜靜坐在窗下,凝望園外雨霧蒙蒙。
從醒來到午時,她腦子暈乎乎的,如同一團漿糊,直到此時此刻,望著外頭漸漸清明的天色,翻騰的眸色才緩緩平靜下來。
從昨日被撞出喜轎,她便暈了過去,竟是昏睡了整整一夜,今晨方在平康公主的馬車內醒了來,原先真當是一場意外,可漸漸思索不對勁。
這一切太過巧合。
半月前徐嘉堪堪才中狀元,緊接著被吏部和禮部傳臚,授翰林編修一職。
婚期是早就定下的,依著她母親的意思,徐嘉無依無靠,無論高中與否,皆要完婚,那徐嘉也應下,還信誓旦旦握著她的手承諾,此生必不負她。
怎知,轉眼高中狀元後,他便像換了一人,成日不見蹤影,連婚事也辦的馬馬虎虎。
她原想他剛踏入仕途,應酬頗多,也不計較,可從昨日這接親來看,怕是徐嘉高中後便與公主暗通款曲,故意設計昨日那出戲,來個李代桃僵,將生米煮成熟飯。
平康公主也是個狠角色,必是料定皇帝和百官顧及皇家臉麵,順水推舟認下這門婚事。
公主下嫁狀元,不失為一樁美談。
到頭來,皆大歡喜。
唯獨撂下她。
白皙的手指深深嵌入掌心,指甲泛出一層粉紅的光暈。
腦海裡浮現起徐嘉那清潤如玉的臉,傅嬈揉了揉快要搓亂的繡帕,冷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