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告訴她,在朕這裡,她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皇帝眉宇裡那抹豁達,不動聲色,又氣勢磅礴。
周行春聞言眼底現出幾分豁然之色,旋即更多的是欽佩與折服。
到底是手掌乾坤的帝王,高瞻遠矚,能洞察人心。
傅嬈遇著了他,便是無處遁形,原先他擔心傅嬈因此失了天性,折了一身本事,如今瞧著,皇帝怕是不會阻止她行醫,遇著了這樣的帝王,該是傅嬈之幸。
周行春笑了笑,拱手道,“陛下胸懷若穀,臣五體投地。”
皇帝擺擺手,“你回去休息,回頭在太醫院裡,暗中照料她。”
“臣遵旨!”
皇帝也不可能真的就這般寬心,他著兩名黑龍衛前往傅府,片刻不離,暗中保護傅嬈安危。
又招來孫釗,
“你從掌教司尋一妥帖的宮女,想法子送去傅家,貼身照料她,她身邊那小丫頭毛毛躁躁的,朕不放心。”
孫釗領命。
恰在他將傅嬈之事安排妥當後,哨兵連夜入宮,遞來八百裡加急軍情,原來北燕近來遭遇冰災,牛羊凍死良多,境內牧民離難,故而,北燕朝廷朝南發動戰事,如今有數支部隊侵邊。
皇帝連夜召集文武大臣,商議軍事。
傅嬈在藥鋪喝完藥,便又塞了銀子給掌櫃,從藥鋪借了一輛馬車回府。
小金子一直暗中護送她回府方折回皇宮。
傅嬈並不知道孩兒已暴露,安穩回了傅家,踏踏實實睡了個好覺。
次日晨起,她嘔吐之症果然緩解不少,喚來桃兒給她洗漱,打算去正院給鄭氏請安。
昨夜雪花細軟,綿綿下了一夜,到了晨起,雪便停了。
地麵上覆了薄薄一層雪,簇簇如霜,霎是好看。
傅嬈今日不欲去太醫院,著府中小廝告了假,打算休息一日。
她如今住的院子極小,叫聽香小築,門前有活水繞過,院後有一片細竹,入了冬,竹枝枯落,自是沒什麼景色,卻有兩顆老君梅,微有些許綠色破寒而出。
沿著長廊過了一穿堂,便上了正院廊廡。
怎知入了正院,卻見院子當中擺了大大小小十來個籮筐,似是蔬菜果子菌菇之類。
桃兒將傅嬈攙著至門口,俏生生扶著腰詢問院中忙碌的幾名小廝。
“這是怎麼回事?”
領頭的是一位三十來歲的管事,傅嬈見過,是她封地的莊頭,皇帝封賞她的田莊山頭在京郊不遠處,她一直想去瞧一瞧,卻是不得空,眼下懷著孩子,更不可能去。
這位姓施的莊頭,曾經將田莊的賬冊及圖冊送來與她瞧過,是位細心的體麵人。
施莊頭穿著葛布棉襖,高瘦細眼,長得極是精神,瞧見傅嬈,立即恭恭敬敬過來行了個禮,立在廊下溫和回著,
“縣主,這不是快到年關了嗎?趕著大雪封山前,小的們便將去山裡頭打了些野味,恰巧數月不曾拜訪,遂與那賬冊一道送來,裡頭有一對乳鴿兒,七彩野雞,五隻野兔,一對斑鳩,還有幾隻麅子,一簍子野生的黃鱔,黑魚,皆是滋補佳品”
“眼下入了冬,山上野菌不多,待開春,有好菌菇,小的再給您送來。”
施莊頭笑嗬嗬數了一堆名兒,又道,“哦,還有不少時新的野果子,也不知您愛不愛吃,各色各樣都給您送了些來”
傅嬈抱著手爐往門外探去,隻見外頭還有不少活物的籠子,可見這施莊頭是拉了大大小小十幾車好東西入城。
“倒是辛苦你連夜送來,快些去偏廳喝茶。”
施莊頭躬著身答,“不急不急,縣主先歇息,小的先將這些東西送去後院,幫著府上料理好了再來討您示下。”
桃兒神色一亮,“這敢情好,我們府上人不多,你送來這些野味好是好,隻怕我們奈何不了”
她話音未落,那施莊頭立即接話道,“唉喲,瞧我這記性,縣主”立即又朝傅嬈打了個揖,“小的還忘了樁事,此次入京,還有一件事想麻煩您。”
“什麼麻不麻煩的,且說來。”傅嬈神色溫和,一清早送來這麼多年禮,可見施莊頭忠厚本分,自然也想報他一二。
施莊頭露出一臉不好意思,“是這樣的,我們莊子上有一對兄妹,那哥哥呢,平日裡沒彆的本事,是個當廚子的好料,這些野味你們城裡人不一定操持的好,落在他手裡呀,怕是比那宮中禦廚不差,他如今年紀大了,也想找份活兒乾,討點銀錢過日子,小的便想,府上缺不缺人,能否留他下來?”
桃兒聞言神色雪亮,連忙滿臉期待望著傅嬈。
傅嬈失笑,“你將他帶來我瞧瞧。”
須臾,傅嬈跨入堂屋,先去裡間探望鄭氏,原來施莊頭早已給鄭氏請了安,如今那賬冊便留在鄭氏手裡,“是個厚道人,咱們也不能虧了人家,既是有人送來府上當差,更該納下。”遂母女一道出來見了那對兄妹。
哥哥叫秋耳,妹妹叫秋香。
秋耳長得結實,又激靈,秋香眉清目秀,瞧著是個穩重細心的。
傅嬈一並留了下來。
待一日觀察下來,倒是發覺撿了個寶。
這秋耳不僅廚藝了得,砍柴擔水不在話下,甚至還有幾分功夫底子,若是看家護院當也可行,而那秋香呢,細聲細氣的,一日沒幾句話,卻是妥妥帖帖將傅嬈的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
傅嬈哪裡曉得,這所謂兄妹倆,皆是皇帝所派,一人乃大內密探,曾在行伍市井中替皇帝刺探情報,十八般武藝樣樣拿得出手,曾在皇帝奪權的路上立下汗馬功勞。
而那位秋香,則是掌教司一名年輕的女官,伺候主子那是不在話下。
秋香話少勤懇,比桃兒那粗枝大葉的話癆果然是好使許多,傅嬈打算以後出門處處帶著她。
待傅坤放學歸來,一家子熱熱鬨鬨吃著山珍野味,怡然自得。
歇了一日,又悄悄服下安胎藥,到了第三日,傅嬈氣色果然大好。
她便回太醫院當值,懷了身子,許多事不敢操勞,遂將秋香也一並捎上,為此桃兒可是鬨了許久,原先太醫院也準傅嬈帶一名婢女,實在是桃兒話多,二則家裡下人少,眼下多了一人手,傅嬈也不想虧了自個兒。
“傻丫頭,你懂什麼,秋香剛來,我且試她一試,你可是我的心腹,夫人身子不好,事事得你在家裡看著,我才放心。”
桃兒聞言隻當自己可堪大任,拍著胸脯保證,“姑娘放心去吧,家裡的事都交給奴婢。”隨後又頤指氣使地警告了秋香幾句,方扶著傅嬈送上馬車。
這頭傅嬈抵達太醫院,先是尋了賀攸。
“賀太醫,我有個不情之請。”
賀攸瞧見傅嬈完好如初,激動地險些落淚,懸著兩日的心總算落下,“你說。”
“我打周太醫處得知,每年太醫院要派太醫巡視各州郡,您看,下一回,能不能安排我去?”
賀攸聞言先是一陣驚愕,旋即想起傅嬈前日之禍,稍是理解,他沉吟半會,道,“眼下快到年關,下次派遣也該是開春之後,也好,你這次虎口脫險,我也是替你捏一把汗,不若你先外巡個一兩年再回京,等宮裡頭風波過了,更為妥當。”
傅嬈暗忖離著開春還有兩月,眼下她有孕一月,再等兩月,正好是整整三月,這三月她將胎坐穩,等開春再離京,時辰將將好。
頭三月還未顯懷,也足夠她遮掩。她也需要一段時間料理家中諸事。
“那就麻煩您了,您可得把這事記在心上。”傅嬈再三懇切道,
賀攸頷首,又道,“我看這樣吧,宮裡除了陛下與大殿下,其他宮妃看診,不再叫你,問起來我便說已將你的牌子撂下,你有閒暇帶幾個徒兒製藥,或編製藥典,其他諸事你少管。”
傅嬈聞言淚泛瑩光,屈膝道,“賀太醫,謝謝您關照。”
賀攸苦笑著擺擺手,“謝什麼,這都是我給你惹的禍,哦,對了,過幾日玲兒出嫁,你也算是她與世子的媒人,可一定要到場。”
“這是自然。”
過了半個時辰,周行春步履闌珊入了衙署,傅嬈見狀連忙迎了過去,如常那般要替他擰醫箱,卻被周行春不著痕跡避開,傅嬈隨他一道入了他的值事房,又將門虛掩著,與他低聲告罪,
“周太醫,那夜我有事急著回去,沒能等到您的方子,不若您將方子給我,我自個兒回去抓藥,也是一樣的。”傅嬈細細打量周行春的神情。
周行春是什麼人,怎會叫傅嬈看出端倪,隻作怒瞪了她一眼,又關切道,“你那日脈象極是不好,陛下動了怒,你這小妮子,可將陛下氣得不輕,眼下陛下忙著西北軍務,沒工夫收拾你,隻吩咐人在大廚房單獨給你開了小灶,每日皆有食單,都交予老夫過目,晨起給你加了一味參湯,夜裡加了一味燕窩”
傅嬈聞言愧色難當,她在這裡隱瞞孕象,他卻處處寬恕她,一時心裡油鍋似的,愣怔怔地出了值事房。
周行春衝著她背影虛虛一笑。
待午膳,一貫給傅嬈送食盒的小黃門,果然擰著個碩大的食盒送來傅嬈值事房,打開三層食盒,統共十五樣菜碟,分量不多,卻是色香味俱全。
鸚鵡蝦仁,菠菜肉丸子湯,芙蓉雞蛋,三鮮湯,薄薄的水晶膾等等。
傅嬈吃得肚兒飽飽的,大抵是吃人嘴短,一邊揉著小肚,一邊心虛。
午後輪到她當值,她坐在太醫院堂屋值班,孕婦嗜睡,不消片刻,她便打起了盹。
周行春慢騰騰打她身後經過,悄悄點了她的昏穴,又將她手腕放平,給她把脈。
手剛切上去,察覺到那蓬勃的脈動,不禁錯愕。
這脈象平穩得很,已無流產征兆,歇息一日便好了?
雖是疑惑,周行春大抵是放下心來,下午給大皇子例行請平安脈時,順帶將消息送去了奉天殿,皇帝眉開眼笑,自當那般安排果然有利於傅嬈養胎。
連著三日,傅嬈吃好睡好,孕吐也不再那般頻繁。
皇帝不曾尋她,她心中的負擔也撂下不少,隻當自己遮掩了過去。
她不知,忙了整整五日,將西北軍務布防妥當的皇帝,是夜,望著幽幽夜空那漫天繁星露出淺笑,
“來人,備馬,朕要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