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貴嬪聽聞皇帝駕到,不喜反憂,
怎麼把皇帝給招來了?
以前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皇帝來瞧她一眼,如今卻覺事態不妙。
隻見那道明黃的身影麵沉如水,大步跨入門檻,柳貴嬪急得從軟塌上跌下,顧不上整理儀容戰戰兢兢磕頭。
“臣妾給陛下請安....”
語畢,慌慌張張往皇帝身後瞄。
皇帝見狀步子一頓,順著她視線也往後瞅了一下,俊眉一擰,“你瞅什麼?”
柳貴嬪眼巴巴望著皇帝,身若拂柳,顫顫巍巍道,“陛下,臣妾身子不舒服,想請皇後給臣妾瞧瞧病....”
皇帝聞言眉頭一挑,大怒道,“放肆!”
“皇後是什麼身份?你敢讓她給你瞧病?你這是以下犯上,來人呐...”
“陛下,陛下....”柳貴嬪慌忙往前一爬,抱住了皇帝的腿,淚水漣漣道,“陛下,臣妾失言,臣妾錯了,是皇後娘娘不拘小節,願意給妾身們把脈,說是積累病例,豐富經驗,以幫她著書.....臣妾便...便生了妄想....”
皇帝猶然氣不過,一腳將她甩開,“那是皇後禮賢折節,可不意味著你有資格讓她瞧病!”
他大馬金刀坐在主位,冷冷覷她,“朕念在你身子不適,不杖責你,可此罪不可饒恕,來人,傳旨,柳貴嬪以下犯上,降為嬪,罰奉半年!”
柳貴嬪聞言嬌軀堪堪癱軟在地,神色衰敗,吐不出個聲響來。
這幾年皇帝不視後宮,柳家與她來往漸少,她全靠宮裡的份例過活,皇帝罰她半年俸祿,那是要了她半條命。
皇帝息怒後不禁思量,柳貴嬪好端端的,何以盼著皇後來瞧她?
傳孫釗去審了幾個女婢,問出真相後,皇帝不由瞠目結舌。
後宮妃子都在絞儘腦汁討好皇後嗎?
體貼小意送些親手製的東西不好,非得裝病?
皇帝撫了撫額,瞥一眼哭哭啼啼的柳貴嬪,竟是生出幾分同情。
皇帝出了敏妍宮,著人先去坤寧殿通報,暗示傅嬈他要回宮,可以將其他宮妃給遣散了。
宮妃散去,傅嬈迎著皇帝入內,皇帝將柳貴嬪一事告知,傅嬈也是哭笑不得。
夜裡,夫妻二人正寬衣解帶,欲燕好一番,怎知殿外傳來細碎的哭聲,傅嬈奇怪,將皇帝推開,裹上衣裳喊來宮人詢問,
“何人在喧嘩?”
侍候的小金子回道,
“回娘娘話,今日柳嬪娘娘不是吃多了冰製的果子,鬨肚疼麼?沒防住被三公主瞧見了,三公主偷偷將剩下的吃完,到了夜裡便上吐下瀉,鬨得有些狠,柳嬪娘娘抱著公主在殿外求見娘娘,奴婢著人去請太醫,讓柳嬪娘娘回去,可三公主卻在偏殿嘔了些血絲出來....”
傅嬈聽到這裡,已顧不上皇帝,連忙掀簾起塌,
“將人送去西側殿,本宮這就去瞧三公主。”
皇帝自是不快,可思及女兒嘔了血,隻得作罷。
跟著傅嬈一道穿戴整潔前往側殿。
藥房內,三公主被放在一張小塌上,麵色虛白,氣若遊絲,柳嬪跪在一側驚慌失措,不停地抹淚。
見帝後相攜而來,一麵淚水不止,一麵拚命磕頭,
“臣妾死罪,不敢叨擾陛下和娘娘,實在是櫻兒情形不好,臣妾豁出去命求娘娘救她....”
傅嬈沒瞧她,而是直接坐在塌前的錦杌,去探望三公主。
皇帝見柳嬪絮絮叨叨,擺擺手,“朕回頭再跟你算賬!”示意她跪一邊去,坐在床榻一側去瞧裴櫻。
傅嬈先給她把了脈,又摸了摸她手紋,搖頭歎息,“三公主底子不好,積食,脾虛,本就碰不得寒涼之物....驟然吃下冰果,五臟著涼,怕是得受一番罪....”
一麵吩咐藥童去給三公主煮藥,一麵給她施針,待銀針抽出,又給她貼了幾樣膏藥,到了後半夜人才緩過神來。
柳嬪沒料到自己弄巧成拙,不僅惹了聖怒,還害了女兒,一時想死的心都有。
皇帝知是柳嬪害了三公主,著人將她斥回,又杖了她十板子。
坤寧殿鬨到半夜方休。
次日清晨,傅嬈早起去探望三公主,
三公主已醒來,穿了件月白的裙衫,顯得臉色越發蒼白,正在宮人的伺候下喝暖胃的藥粥,瞧見傅嬈含笑走來,掙紮著要起身,
“母後....”
巴掌大的小臉嵌著一雙格外明亮的眼。
瘦瘦小小的,瞧著叫人心疼。
“不必起身,來,母後給你瞧瞧脈象...”傅嬈先是按住她,順手搭在她手腕。
三公主模樣乖巧,一言不發,隻怔怔望著傅嬈滿是感激。
這間屋子,布滿了藥香,她睡在這裡,覺著踏實熨帖。
三公主莫名地對傅嬈生出幾分依賴。
傅嬈給她把完脈,又吩咐藥童給三公主熬藥,
“你感覺怎麼樣?腹下還疼嗎?”傅嬈溫柔問她,
三公主眼角滲出些許淚光,強忍著淚意,哽咽著道,“不疼了....娘娘,兒臣能在您這裡歇幾日嗎....兒臣喜歡這裡...”
她不想回敏妍宮,不想整日戰戰兢兢怕被母妃訓斥,更怕被她要求做這做那。
三公主淚水滑了下來,眼巴巴望著傅嬈。
傅嬈還未答話,卻見笨笨跳了進來,將傅嬈握著三公主的手給搶回,抱在懷裡,凶巴巴道,
“這是我的娘,你不許賴著我娘,找你自己的娘去!”
笨笨說完,背身過去,抱住傅嬈不許她與三公主親熱。
傅嬈哭笑不得,去瞧三公主,卻見三公主滿臉歉意望著笨笨,
“笨笨,那日是我不對,我跟你認錯,我回頭再給你做個風箏好不好?”
笨笨下巴擱在傅嬈身上哼了幾聲,不理會她。
三公主虛弱地眨了眨眼,澀笑道,“那我給你做兩個?一個蝴蝶,一個蜻蜓,可好?”
笨笨頓了頓,扭頭擰眉望她,神氣十足問,“沒騙我?”
“當著母後的麵,我怎會騙你?”
“成!”笨笨從傅嬈懷裡站開了些,將傅嬈的手遞回去,“那我就把娘親借你一日,等你病好了,你便回去!”
笨笨近來十分頭疼,這後宮裡怎麼一個個的都跟她搶娘。
先前是爹爹搶,現在連彆的娘娘與姐姐都搶。
忒可惡了!
還是宮外好!
三公主慢慢點了頭,又衝傅嬈露出怯怯的笑。
伺候三公主的宮人告訴傅嬈,先前柳嬪為了爭寵,沒少讓三公主裝病引得皇帝去瞧,三公主對生母又愛又恨,生了幾分嫌隙。
午後,柳嬪強撐著身子來探望女兒,又不顧疼痛,跪下給傅嬈認錯。
“娘娘肯施救櫻兒,便是救了臣妾的命,臣妾今後斷不敢再生心眼,還望娘娘莫要與臣妾一般見識,原諒臣妾....”
傅嬈見她真心實意認錯,也不與她計較,“你先回宮養著,三公主先在本宮這裡養上兩日,待痊愈你再來接她,陛下已對你惱怒至極,望你日後悉心照料孩子,切莫再生事端,否則誰也保不住你。”
“臣妾領命。”
三公主在坤寧殿養了兩日便大好,與笨笨玩在一處,怎麼都不肯回敏妍宮。
日子悄然過去數月,這幾月裡,宮妃其樂融融,日日祥和如同過節。
傅嬈待人誠懇,眾妃也歇了爭鬥的心思,整日不是做些吃食,便是繡花,抑或倒騰些花茶,鑽研養生之道,再便是逗三個孩子玩樂。
妻妾融合,皇帝本該高興,可他卻高興不起來,妃子們整日聚在一處打牌,倒顯得他這個皇帝有些礙眼,束手束腳的,都不敢去後宮。
皇帝白日將自己拘在禦書房處理政事,入夜又鑽入傅嬈被窩,埋頭苦乾。
親熱的次數不算少,可傅嬈遲遲未有身孕。
李家之案經過數月縝密的偵查審訊,已塵埃落定。
該殺則殺,該徙則徙,該下獄的下獄,朝堂經過一番清洗,麵貌一新。
在眾臣的周旋下,終是替李勳掙得一線生機。
一日夜,皇帝宣李勳進禦書房,丟給他一麵玄鐵令。
“你身上有老爺子的風骨,朕欣賞,也不想埋沒了你的才乾,這些年你不必留在京城,去南海泉州,替朕整頓海運,開拓南下航線,待功成名就再回京。”
這是讓李勳隱姓埋名去泉州整飭海防,這些年海運方興未艾,江南世家牽扯其中,利益糾葛不清,海運可是一塊大肥肉,皇帝自然想將這塊肥肉捏在朝廷手裡,而不是被世家給瓜分。
李勳會意,跪在地上磕頭,“臣謝陛下隆恩。”一麵將玄鐵令收在懷裡。
皇帝又仔細交待了他如何行事,遇著難關該如何取舍,若遇緊急要事,聯絡當地錦衣衛,李勳一一記下。
李家被抄沒後,李勳住在自己置辦的彆院。
當夜回府,李勳收拾行囊,派一侍從給謝襄報個信,再未通知旁人,一人一騎,背上行囊載著夜色隻身南下。
李家一脈處置完畢,便輪到了平康公主與三皇子。
李嬪因李老爺子的匕首留下一命。
可平康公主與三皇子如何安置,百官意見不一。
三皇子年幼,方才八歲,一直由皇帝親自教導,半點不聞李維中之事,論理不敢受牽連。
可以謝襄為首的新銳大臣卻認為,三皇子與李維中休戚相關,雖未直接參與,可李維中做這一切為了誰已是顯而易見,謝襄極力懇求皇帝處置三皇子。
朝中老臣卻以中宮無嫡子,不可輕易處置三皇子為由駁了謝襄的懇求。
皇帝心中其實早有定論,三皇子是他兒子,年紀幼小,不該受李維中牽連,可他也絕不會讓三皇子繼承大統,皇帝打算先將兒子在宮中教養兩年,待他年紀大些,遷往封地,無詔不許歸京,再將他降為郡王,幽禁封地,斷了他奪嫡的念頭。
三皇子的事擱置後,便輪到了平康公主。
朝臣一致提議讓平康公主遷往封地平康縣,著人看管,無詔不得出府。
皇帝應允。
依製,公主與駙馬前往封地,內廷司得設宴相送,而這個宴席上,平康公主的母妃李嬪得出席。
李嬪得到內廷司消息後,終於幽幽睜開了眼。
機會來了。
九月初七,秋陽高照,宮中處處彌漫著一股桂花香。
明日平康公主即將遠行,大約這輩子都難回宮,宮裡設宴給她送行,此事自該皇後傅嬈主理。
清晨她便派了兩名宮婢去給李嬪穿戴拾掇,這些年李嬪素衣木釵,早已無當年的風采,哪怕穿戴華服,頭戴金釵,也難掩老態。
午時初,傅嬈攜眾妃來到甘露殿,大長公主與明王妃等皇親已入席等候。
今日隻宴皇親,並無其他外命婦。加上宮裡僅剩的幾名妃子,女眷也不過十幾人,因都是皇家親眷,並未設簾。
李嬪身著湖藍色香雲紗的褙子,坐在顯眼處,等著平康公主夫婦前來道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