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園占地數百畝,亭台閣謝沿湖疊矗,人煙藏在湖光山色裡,似畫中仙。
傅嬈主仆穿戴樸素,擠在人群裡並不顯眼。
太上皇將燈宴設在湖心島上的攬月閣。
攬月閣高達七層,瓊樓玉宇,金碧輝煌,登頂便可攬滿城風華,可此處為皇家禁地,等閒進不去。是以,這次太上皇設燈宴,京中萬人空巷。
傅嬈初來乍到,對此地典故一無所知,隻順著人群往湖心趕。
攬月閣外設有九曲環廊,曲廊連接各處亭台閣謝,人嗡嗡地從四麵八方往湖心趕。
太上皇名義上設燈宴,實則是給皇帝選妃,既是如此,這裡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去。
遊人如織,皆從最外那環白玉石橋彙在登月門處,此處有內廷司及禮部兩位郎中守候,京中貴女持宮中下發的燙金貼方可入內。每府隻有一個名額,為了這獨獨的名額,各家姐妹妯娌可是上演了暗潮湧動的廝殺。
皇帝英明神武,後宮空懸,手握生殺大權,誰家都想把女兒送入皇宮鞏固地位,若是能一朝登上後位,那便是享受不儘的榮華富貴。
隻是皇帝久久不婚,也不是誰家都等得起,家中還有年輕後輩的,便把等不起的長女給出嫁,留下花容月貌的嫡次女。
隴西李氏三小姐李鳳娘,副都禦使傅家的嫡長女傅采薇,人稱小喬氏的喬家六小姐喬巧兒,此三人乃是奪後的有力人選。
李鳳娘的父親是皇帝肱骨心腹,功勳卓著,傅采薇乃四世公卿的傅家後人,喬巧兒的姑母更是當朝太上皇後,三人在朝中呼聲皆十分敞亮。
這三位姑娘還未入宮,在宮外已鬥得風生水起。
李鳳娘乃李老爺子幼女,早些年姐姐李蘭仰慕皇帝,皇帝對其視而不見,姐姐心灰意冷,最終遠嫁他方,李家便屬意她待選入宮。李老爺子老來得女,寵溺了幾分,養出李鳳娘跋扈的性子,不過李鳳娘跋扈歸跋扈,卻生得明豔四射,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兒。
她最恨的便是有太上皇後撐腰的喬巧兒,比起李鳳娘明目張膽的囂張,喬巧兒心思玲瓏剔透許多,她悄悄在李家安插了眼線,每日李鳳娘吃什麼穿什麼,她了如指掌。
今日李鳳娘穿了一身殷紅繡牡丹的雲錦長裙,將她的明豔襯托到了極致,唯一不足之處便是不那麼活潑俏麗,喬巧兒便穿戴一身鵝黃繡海棠的蘇繡,娉婷秀麗,又戴了一串翡翠十八子壓襟,襯得那張白玉的小臉熠熠生輝,乍眼一瞧,李鳳娘紅豔招眼,卻不如喬巧兒鮮活亮麗。
李府與喬府相鄰,二人誰也不想落對方下乘,竟是擠到一處抵達攬月閣。
越過前方一條白玉拱橋,便是登月門,小拱橋上建了一段廊廡,廊蕪下設有不少攤位,此地攤主要麼是皇商,要麼在朝中有大靠山,還要繳納高額的稅銀,每每這等時候皆是擠破了腦袋。
傅嬈不懂其中緣故,隻道此處乃是貴女必經之地,便帶著桃兒擠在廊蕪邊角,冷風颼颼從後方灌入領口,傅嬈直打哆嗦,桃兒緊忙將背在身上的竹案給攤開,再小心翼翼將香盒擺上。
香盒成圓形,麵上雕刻一些鏤空的圖案,用的是紫檀木料。
傅嬈深知富貴人家講究,不敢用次等的盒子,愣是活當了最好的一支鳳釵,換了銀子買了二十個紫檀香盒來製香,若是能順利賣出,她再將那鳳釵給贖回來。
可傅嬈剛將那香盒給擺上,隔壁一中年攤主便惡狠狠瞪了過來,
“哪來的野丫頭,滾一邊去,彆當著老子的道..”
傅嬈沒來之前,這攤主是廊廡下第一家,人流量最大,傅嬈擠在此處,可謂是搶了他的客流。
他頂著渾圓的肚腩,神色凶狠。
桃兒立即護在傅嬈跟前,小意賠禮道歉,“這位叔伯,我們家貧苦,想賣點藥香討活,也就這點東西,賣完我們就走,您行行好...”
“滾滾滾,你家貧苦管老爺我什麼事,你知道我這攤位花了多少銀子?”他滿臉凶煞,揮蒼蠅似的擺手,
“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喊官兵來抓你們....”
傅嬈花了那麼多本錢,今日又是唯一的機會,怎肯放棄,拉著桃兒退出廊廡,立在橋上風口,嗔道,“我們不站你那...總沒關係吧....”
那攤主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論理是跟他沒關係,可到底會影響他的客源,他氣得麵色泛青,也不想與傅嬈多做理論,擺擺手,示意身後兩個小廝去趕人。
小廝挽起袖子,正要動手,卻見一前擁後簇的姑娘止步在傅嬈跟前,
“小姑娘,你賣的是什麼呀,這麼香....”
傅嬈收起怯色,心知機會來了,飛快瞥了一眼麵前的姑娘,生的一雙丹鳳眼,臉上脂粉雖厚,可傅嬈察覺她眼角略有一抹青色,連忙將一安神的藥香給捧起,打開給她聞,
“姑娘,此香名為安怡香,安神助眠,益氣養血,裡麵添了些何首烏,乾草,棗香....您可以聞一聞...”
喬巧兒聞言神色微亮,皇帝大選在即,她近來多思少眠,精神略有倦怠。
麵前的藥香十分細膩,裝點也算精美。
她俯首輕輕吸氣,一抹沁鼻的香氣滑入肺腑,頓覺心曠神怡。
“好香!是你自己做的?”她從傅嬈手中接過,又仔細聞了聞。
傅嬈怕自己年紀輕難以服人,撒了個謊,“是我祖母所製,我祖母曾師從一位老太醫,學了些本事。”
喬巧兒微微吃驚,上下打量了傅嬈一眼,“宮裡的貴人我見多了,好東西我也見過,可從未聞過這樣的香,小姑娘,你祖母很有本事....”
傅嬈沒料到撞見皇親國戚,略生忐忑,“姑娘過譽....”
“怎麼賣?”
傅嬈含笑道,“得五兩銀子一盒,三盒一療程,姑娘,您大可一試,定有改善....”
喬巧兒聞言眸光一頓,一抹寒芒閃逝,這丫頭莫非看出她睡眠不好?
傅嬈察覺她不快,暗道失言,連忙改口道,“姑娘真是孝順,定是給家裡長輩買吧....”
喬巧兒垂眸未語,又細細品了一番,朝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上前掏了十五兩銀子,將三盒安怡香給拿走。
傅嬈喜笑顏開,一麵將銀子收在懷裡,朝她屈膝,“多謝姑娘...”
喬巧兒瞥了一眼傅嬈穿著,也知她家中不富裕,不再多言,正要離開,卻見李鳳娘施施然止了步,她扶著婢子的手,往傅嬈攤位瞄了一眼,目光落在喬巧兒丫頭香盒上,
“喲,這是買什麼呢?”
若是被李鳳娘知道她失眠,定會奚落她。
喬巧兒示意侍女收好香盒,笑盈盈往傅嬈覷了一眼,道,“見這姑娘年紀小小的,在外賣香,定是家中吃緊,遂幫襯一二...”
“哦,喬六小姐處處學得收攬人心,真不愧是太上皇後教出的閨秀.....”
傅嬈心中駭然,麵前這鵝衫女子乃喬家姑娘?
那這殷裙女子也定是京中閥貴。
她細細打量李鳳娘,生得極美,身段也不錯,目光上挪至她發髻,神色微凝,便將其中一生發的藥香捧給她,
“姑娘,您試試這盒藥香....”
李鳳娘對藥香並不感興趣,不過是瞅著喬巧兒買了三盒,略覺疑惑,她皺著眉聞了聞,“嗯,香氣不濃不烈,確實不錯....不過,我不需要。”
“我看你倒是需要得緊....”喬巧兒目光從那錦盒一側掠過,抿嘴輕笑。
傅嬈順著她視線瞅到藥盒一側貼的標簽,表情凝固。
她也看出這兩位姑娘不是很對付,故而不敢明言,卻不防被喬巧兒逮了個正著。
李鳳娘見喬巧兒樂不可支,臉色拉了下來,“你什麼意思?”
冷風吹拂,現出喬巧兒扶風弱柳的身姿,她咯咯直笑,“人家姑娘是好意,瞧出李大小姐發量不夠稠密,是以推薦你用這生發香....”
李鳳娘臉色登時一變,狠狠剜了傅嬈一眼,
傅嬈暗道不妙,硬著頭皮道,“姑娘,我...並非有意,隻是此香添了些生鐵末,乾薑,桑白皮,確實可以固發生發...”
“姑娘生的貌美如花,用此香,可錦上添花....”
李鳳娘臉色好看了些,她一向得理不饒人,冷冷盯著喬巧兒,“既是喬妹妹推薦我這用藥香,姐姐我卻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