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笑了,她娘這是生怕她在邊城受委屈呢。
可她娘不知道,她其實不愛走動,邊城這邊再好看的衣服,經過風沙吹也不成樣子。再說了她是來當兵的,還是穿勁裝比較方便。
打開另一封信,婉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宗寶還是沒找到。她爹已經不抱希望,又娶了一個。當俘虜那些年,周三郎身子垮了,再也生不了孩子。他娶的這個寡婦帶著三個兒子。
最小的兒子才三歲,不記事,還可以養熟,後娘答應給小兒子改姓周。
周三郎寄信是為了跟她要錢。
婉玉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麵對這封信,她走的時候,就跟他說了,她大半身家都給他了,這些錢都是她這些年當捕頭攢的。
五十兩銀子,蓋房子花掉三十兩,娶媳婦花掉十兩,剩下十兩連五個月都沒撐到嗎?
婉玉將信揣回懷裡,招個士兵過來,“上麵拖欠的軍餉到現在還沒發嗎?”
士兵搖頭,“沒有。我聽監軍說今年又有災情,戶部撥不出銀子。上麵隻送來了糧食。軍餉還得再等等。”他忍不住抱怨,“都五個月了。以前也沒那麼久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婉玉揮手讓他退下去,看了眼手裡的銀票,最終還是沒選擇將這錢寄出去。
她自己掙的錢可以給他花,但是母親的錢,不行!
她離開周家村的時候已經八歲了,知道許多事。其中一件就是她母親並不是自願離開周家村,而是被父親休棄的。
到了京城,她母親從未提過父親。她想母親心裡應該是怨恨父親的。
既如此,她又怎能將母親給的錢用到父親身上。
轉眼又過半年,軍餉還未發。底下士兵已經等不了了。
這些士兵都是最底層的人,已經一年沒發軍餉,家裡指不定沒米下鍋了。
婉玉很快察覺她手下不少兵已經開始暴躁,也不好好訓練了。
婉玉頭一次碰到這樣的事,借著訓練,問過其他百戶。得知他們的兵也同樣如此。
百戶們聚在一塊商量該如何應對,他們都建議采用體罰製,隻要將這些士兵打趴下,他們自然就老實了。
婉玉做不出這樣的事。明明就是上麵發不出軍餉,憑什麼還要打人。
她將手下叫過來,登記他們的資料,然後根據他們的家庭情況,自掏腰包借錢給他們。
她來的時候,母親給了她一百兩銀票,再加上之前收到的一百兩,也有二百兩了。
她挑了條件最差的三十個人,每人借五兩,又囑咐他們,“等發了軍餉,你們再把欠的銀子還給我。”
手下們自是對她感恩戴德。
婉玉做的事很快傳遍整個軍營,其他士兵開始蠢蠢欲動。
以前那些士兵都嫌棄婉玉是個女人,沒少嘲諷她的手下被個女人騎在頭上。可是人家出了事,自己能頂事。
反倒他們這邊,軍餉沒個著落,上司也隻會讓他們理解。
理解個屁啊,家裡都沒米下鍋了,孩子都餓得哇哇大哭。眼見著就要啃樹皮。誰能忍得了?
底下士兵暴動,守城將軍那邊很快知曉此事,派謝子忠去找婉玉,讓她不要特立獨行。
沒多久,謝子忠來找她談話了,“咱們守城士兵一共有一萬人。你底下隻有九十人。你現在還掏得起,但是等你當了千戶長,你還掏得起嗎?”
婉玉看著他身上做工精細的麻衣,抿了抿嘴,“若是你也能一起慷慨解囊,相信大家都能渡過難關。”
謝子忠一怔。
婉玉指了指他衣服的袖口,“你這衣服從表麵上與我們沒什麼區彆。可是你這做工明顯比我們要好。你家境應該很好吧?”
謝子忠抽了抽嘴角,生怕她把主意打到他頭上,忙起身,“那個……你先……”
婉玉扯住他袖子,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你也是京城人。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她可是在外麵行走的捕頭,京城裡的官宦子弟她大多都集訓。可她確實沒見過謝子忠這號人。
謝子忠抽回袖子,“我以前在家閉門讀書。你不認得很正常。”
婉玉打量他的臉,擰眉沉思,“我總覺得這張臉,我好像在哪見過。”
謝子忠抽了抽嘴角,這怎麼可能。他很少出來,就連宴會都沒怎麼參加,她怎麼可能認識。
婉玉毫不在意揭過此事,衝他擠眉弄眼道,“不過這不重要,現在最要緊的是你趕緊向皇上要錢。你不是監軍嗎?可以直達天聽。你催著要錢,咱們應該能早點收到錢吧?”
謝子忠麵露苦笑,她都能想到的事,他會想不到嗎?“之前寧王造反,兩軍對壘,國庫花了大半,各地又遭了災,官員從上至下俸祿都欠了大半年。皇上也難著呢。”
婉玉不懂朝政,再加上她爹是武官,他們在飯桌上談的都是帶兵打仗的事兒,國庫沒錢這事還真不知曉。
謝子忠都這麼說了,看來他們指望不上朝廷發俸了,隻能自救。
她轉了轉眼珠子,將主意打到謝子忠身上,“雖然你不能寫信給皇上,但你本人可以幫到大家啊。”
謝子忠怔了怔,什麼意思?
婉玉見他不懂,乾脆說得更直白些,“你有錢啊。咱們軍營有那麼多需要幫助的人,你要是條件寬裕,不如也支援大家一點兒。你總不能真的看他們玩忽職守吧?沒有錢,誰還會認真乾活。他們守的是國門,要是自己人都不儘心,很容易被敵人鑽空子。”
接著又講燕三娘跟她說過,敵軍殺過來,將全城百姓屠殺大半之事。
這些可都是真人真事兒,城裡上了年紀的百姓都知道這些事兒。
謝子忠嚇得腿都軟了,最終顫巍巍從懷裡掏出銀票,“我隻有這些,你自己看著辦吧。”
婉玉不肯要,“你自己的銀子當然由你自己借出去了。我哪能幫你借錢。”
她又遲疑道,“而且你這點錢也不夠啊。你得發動那些條件好的人一塊借錢。尤其是當領導的那幾人,讓他們慷慨解囊,這樣才能度過眼下這個難關。否則,敵人還沒來攻,咱們自己就先垮了。”
謝子忠自小讀聖賢書,視黃白之物為阿堵物,掏錢掏得也痛快。他不太確信自己能從彆人手裡籌到錢。
婉玉拍拍他肩膀,“相信自己,你是讀過聖賢書的,你的口才不比我好?你天生長了一副老實相,忽悠人時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你可彆浪費了呀。”
謝子忠讀了十幾年才考中秀才,在家裡經常被父母批評,去年他偷偷找了皇上,說要到軍隊曆練,皇上看在他是伴讀的份上答應了。
到了軍營,他各種不適應。不僅是這邊惡劣的天氣,還因為周圍都是粗魯的漢子。唯一有點共同語言的人居然是麵前這個姑娘。
可也正因為她是姑娘,自己反倒不能跟她走得太近。
現在聽她如此相信自己,謝子忠隻覺得自己找到了知己。古人雲:士為知己者死。為了得一知己,他一定會全力以赴。
謝子忠起身,重重點了下頭,“你放心,我一定能將這事辦好。不會辜負你的期盼。”
婉玉拱手致謝,將剩下的五十兩銀子也交給他,“我身上隻剩下這麼多了。能幫一個是一個。”
謝子忠說到做到,回去後,他就去忽悠幾個百戶千戶。將大道理掰開了揉碎了講給他們聽。這些人經過大小戰事,每回戰事都能搶到一些戰利品,這些東西七成上交,三成留給自己。這些年他們手頭也積攢不少好東西。
軍營的百戶們和千戶們都知道這監護來頭不小,很給麵子,紛紛慷慨解囊,每人都捐了幾百兩銀子。
就這樣邊城軍這次危機解決了。
到了來年春,戶部那邊終於撥款下來了。聽說皇上是抄了兩個貪官的家,才解決了國庫空虛問題。
有了錢,皇上第一件事就是給邊城撥銀子。
婉玉握著遲到的軍餉以及士兵還回來的銀子,想到親爹,猶豫不決。
恰在此時,婉玉手下有個士兵要回老家奔喪,途經興元府。
婉玉讓他回去的時候,順便去周家村看看她爹,幫她捎回二十兩銀子。
士兵答應了。
三個月後,士兵歸來,看著婉玉欲言又止。
婉玉在軍營是個名人,第一:她是個女子,第二:她之前抓的俘虜是她親生父親。可她半點不嫌棄,親自將父親送回家中。不少人都對她改觀,認為她是個有情有義又孝順的好女子。
這士兵覺得婉玉這麼好的人不該如此欺騙,“我去你家的時候,你那後娘對你父親很不好,總是叫他窩囊廢。還有她的三個兒子叫你爹老瘸子。”
婉玉握緊拳頭,眼神陰鷙。那士兵又補充道,“我將那銀子偷偷塞給你父親了。”
婉玉衝他點頭道謝。
她回了帳篷給周三郎寫一封信,再次建議他來邊城,她一定會好好照顧他,伺候他終老。
又幾個月,周三郎回了信,隻字不提來軍營的事兒,說自己過得很好,小兒子非常孝順他。他想給小兒子讀書,但奈何瘸了一條腿,需要她支援。
婉玉寒了心,將那封信揉碎。
她真的不理解,明明父親可以過得很好,可他偏偏選擇最辛苦的那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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