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琉哈氏不但解釋得極為通透,甚至還能舉一反三,聯係上其他。
在陳女官有些聽不懂的時候,她還能立刻改變不止一種思路,仿佛深不可測。
比如說一個工具會用,這可能代表熟練和清楚一些。
但是能輕鬆拆掉這個工具組裝回去,甚至用固定的零件變成另外彆的東西,那就很可怕了。
完全是對這些散開的零件十分熟悉,更是心中有數,在做出來之前就已經很清楚要做什麼,每一個零件又該在什麼位置上才行。
這種把控能力才是最可怕的,陳女官心裡有些不可思議,定嬪究竟什麼時候開始研究算數,竟然比她鑽研了幾十年的父親還要厲害
陳女官對萬琉哈氏越發佩服,一雙眼亮晶晶的,恨不得一輩子都在她身邊,跟著定嬪鑽研算數。
這樣一來,她的成就肯定會超越自己的父親,成為家族裡對算數研究最為深入之人!
當然,超越定嬪這種話,陳女官是想都不敢想的。
尤其萬琉哈氏還是傾囊相授,壓根沒有一點藏私的意思,就讓陳女官更感動了。
她主動提出道∶“隻讓藍女官一人譽抄那些書實在太慢了,這些算數奴婢還沒吃透,主子還得仔細寫後頭的,這陣子奴婢會跟著藍女官一起抄書。”
陳女官主動要求抄書,而不是催著自己繼續補充後邊那些算數書的內容,讓萬琉哈氏很是鬆了一口氣。
一冊書添補內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也很擔心會有錯漏,誤導後人就不好了。
所以會反複斟酌修改,於是自己的進度就慢了下來,很可能一天都寫不完一頁。
陳女官如此善解人意,那是再好不過了。
不然就她這種對算數狂熱的喜歡,萬琉哈氏生怕陳女官會來催更,那就太可怕了。
如今這樣慢悠悠的來也挺好的,她自知這身體不如以前健壯。
當初萬琉哈氏還是研究員的時候,也是吃睡少不愛動,還常年不見陽光,身體也好不到哪裡去。
尤其她經常一沉迷研究,三天三夜不睡覺是常有的事。
精神還高度集中,到了後邊的時候,自己都困得有點恍惚了。
實驗室會發生意外,估計也是因為她睡眠不足,才會發生這種低級錯誤。
萬琉哈氏當初年紀輕輕把自己熬死了,如今好不容易再活一回,怎麼都要悠著點兒,彆又把她這身體給熬壞了。
再就是身邊的宮女都盯著呢,她也是不敢多熬,不然這些宮女一個個眼圈一紅就要哭了!
陳女官幫著藍女官抄書,兩人的進度就更快了。
萬琉哈氏想著過年前能把這些譽抄好的書作為新年禮物送回去,也不知道拖爾弼有多高興,她心裡麵也是歡喜的。
她忙忙碌碌的,不是添補算數書就是自個看書,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還是文雪提醒,萬琉哈氏才想起在角落做對照組的蘋果來。
她把這個觀察的差事交給了文雪,一來她識字,能簡單記錄一些。
二來也不是太難的活,卻要一天到晚時不時去看看,在殿內伺候的宮女比外頭的太監要方便得多了。
果然文雪記錄得不錯,萬琉哈氏先是看了對照組的兩個蘋果。
玻璃盒子裡的蘋果已經開始蒿了,卻比外頭的蘋果要好一些。
滿打滿算,蘋果在玻璃盒子裡放了有半個月,不如剛新鮮放進去的時候,改變卻也不多,隻果皮有些暗淡,稍微有點乾。
看來玻璃盒子的密封程度還算可以,萬琉哈氏就笑著對文雪道“你繼續盯著看,每天早晚記錄一遍,回頭這蘋果徹底壞了的時候再提醒我。”
文雪連忙應下,她對這個差事十分用心,就差每天趴在玻璃盒子麵前牢牢盯著了。
她無比慶幸自己之前在廣儲司的時候,夜裡偷摸著識字。
雖然剛開始反複看反複忘記,被周圍人也嘲笑,覺得當個繡娘根本沒必要識字,文雪還是堅持下來了。
如今她識字不算特彆多,也沒有文采,但平常的讀寫還是能勝任的。
文雪感激當年努力的自己,不然這個差事隻怕也不會落在她身上。
其他幾個宮女對文雪十分豔羨,背地裡更是卯著勁努力識字,希望能慢慢趕上她。
玻璃盒子還需要實驗時間,張應那邊燒製立體彩色玻璃居然也出了成果。
這才半個月的功夫,他就趕忙帶著一件還算妥當的完成品送過來重華宮給萬琉哈氏過目。
“定嬪娘娘,這是工匠反複燒了幾回才做好的。雖說還不算最好,勉強能看,還請娘娘指點一
張應是明白,這燒製玻璃的事,萬琉哈氏哪怕是紙上談兵都比他們擅長。
那得了,他隻要虛心來請教,保管能做出讓康熙滿意的成品來。
張應小心翼翼把手裡巴掌大的錦盒呈上,小心打開錦盒。
裡麵鋪著綢緞,上麵放著一個玻璃茶碗。
茶碗不大,卻極為通透,周圍還有一圈彩色的釉彩花紋。
顏色中間淺周圍深,就像是鏤空的釉彩,拿起來對著光線,從沒有染料的地方投射出來,可謂流光溢彩。
金桂看著都忍不住放輕了呼吸,生怕呼吸重了會驚擾了這樣的一件寶物。
萬琉哈氏單手舉著玻璃茶碗,看了一會不由驚訝。
如今的工匠真了不得,他們這是誤打誤撞做出了玻璃琺琅了?
這玻璃茶碗十分完整,玻璃並不厚,顏色又恰到好處。
看著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
一來要先做玻璃胚胎放進爐子裡燒製,燒出來後自然是吹出形狀來。
吹完之後冷卻,再開始上色。
上色之後再放進爐子裡燒製,隻是這染料和玻璃的熔點很接近。
如果溫度高了,玻璃器皿就可以廢掉,如果溫度低了,這染料就不能徹底融入玻璃之中。
可以說不費幾次,都不可能做出一件來。
張應原本過來之前還對出了這麼一件難得的玻璃茶碗十分自得,如今見萬琉哈氏盯著茶碗沉默許久,心裡不免漸漸忐忑起來。
那點得意早就飛了,他還被自己嚇得大冷天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了。
不會是這茶碗有什麼不妥之處,確實自己過來之前沒發現的?
張應心思百轉,越想越是害怕,雙腿都有點發軟了。
好在萬琉哈氏沉默的時間不算長,很快把玻璃茶碗放下,笑著道“不錯,這是哪個工匠做出來的?實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玻璃器皿,皇上見了一定十分歡喜。就是做起來隻怕不容易,想必要廢掉好幾爐才能做出一件來。”
聞言,張應低下頭連答道“娘娘神機妙算,確實如此。工匠廢了好十幾爐,毀了不少玻璃器皿,才做出這麼一件成功的來。”
那些做壞的也不會直接扔掉那麼浪費,而是融掉後再重新做。
萬琉哈氏笑著道“工匠做得很好,這彩色玻璃原本就不容易做,更彆提是做玻璃器皿了。”
比起平麵玻璃,玻璃器皿要更難,很容易就變形了。
變形的話,那這一件玻璃器皿就算是廢掉了。
而且在平麵玻璃上作畫,隻是將染料畫在上麵,然後燒製就是讓染料附著在玻璃上。
玻璃琺琅就不一樣了,西洋的彩色玻璃是作為窗戶安裝,側麵看不到,隻看正麵,還能糊弄過去。
如今這器皿都是立體的,擺在跟前的,若是染料尤其厚,那就不美了。
隻能把染料上得很薄,正麵側麵看著並沒有凸出太多才行。
另外越大的器皿就越難做,隻能巴掌大的小巧器皿更容易上色燒製。
張應心裡鬆口氣,萬琉哈氏沒責怪他們費工夫卻隻做出這麼一件,甚至還頗為滿意的樣子,實在是萬幸了。
有她這句話,哪怕康熙覺得費時費事,隻得一件少了點,卻也不會有所苛責。
不愧是定嬪,隻看一眼就明白這東西有多難燒,甚至清楚難點在哪裡,都不必張應多解釋了。
若是換個嬪妃,張應想解釋,也得對方能聽懂才是。
要是說得難了,對方聽不懂,那就尷尬了。
要是說得太簡單,叫主子們以為很容易做,那也不行。
幸好萬琉哈氏很是了解,都不必張應多費唇舌了。
康熙這時候進來,聽見後半句,不由問道∶“什麼不容易做了?”
他進來後看見桌上錦盒裡的玻璃茶盞,就知道張應在英華殿那邊燒製出第一件彩色玻璃器皿直接就送來重華宮,不由似笑非笑看了過去。
張應嚇得已經跪下了,萬琉哈氏一看就明白,他居然沒先送去給康熙過目,而是第一個送到她這邊來,頓時心下無奈。
好在康熙並沒有計較的意思,上前抬手拿著玻璃茶盞把玩了一番,微微頷首道∶“尚可,就隻有這麼一件了
張應哆哆嗦嗦回答了,康熙也不意外。
萬琉哈氏看了張應一眼,還是說了公道話“皇上,這玻璃琺琅不容易燒製,隻怕廢了十幾爐才能燒出一件來。就是這玻璃和染料的熔點差不多,燒製小點的玻璃器皿還可,大一些就難了。”
何止難,如今的技術估計壓根就不可能做到的。
康熙低頭看著手裡的玻璃琺琅茶盞,皺著眉頭有些不悅。
也是,這麼費工夫隻能燒製小巧的東西,最多就是茶盞、鼻煙壺等物,實在太小家子氣。
再漂亮又如何,擺在架子上,不湊近仔細看都要看不見了。
若是賞人的話,那也是不太能出手的。
擺又不能擺著看,賞又不能賞,那要來做什麼,不就浪費人力物力了?
見康熙臉上帶著不滿意的樣子,張應的雙腿更軟了,臉色都白了下去。
萬琉哈氏看著茶盞想了想道“皇上,這染料既能在玻璃上燒製,應該也能用在瓷器上。瓷器比這些玻璃就要結實多了,沒那麼容易燒壞。
當然了,琺琅瓷燒製的時候也是廢好一些才能得到一個,怎麼都比玻璃器皿強一些。
做得大一點的瓷器,熔點高,也就沒有玻璃器皿那樣隻能做巴掌大小的了。
康熙挑眉道“也罷,那就試一試用在瓷器上。若是做出來了,朕有賞。”
言下之意,若是做不出來,那麼就隻有罰了。
張應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要被送去行刑的犯人,劊子手都到了,忽然得到赦免,整個人被汗水泡著,像是劫後餘生。
李德全見他呆住,偷偷在後背踢了張應一下。
張應連忙回過神來應下道“是,奴才遵命。”
他起身行禮後,連滾帶爬退出去,連桌上錦盒裡的彩色玻璃茶盞都給忘了。
萬琉哈氏無奈道“張伴伴走得急,回頭小金子把這茶盞給他送回去。”
康熙搖頭道“不必,他送來了,隻得了這麼一件,留著給你賞玩就行了。”
他要留下來,自然沒人敢伸手拿走。
萬琉哈氏隻好把玻璃茶盞留下,還彆說,這茶盞怪好看的,於是歡歡喜喜收下了。
她收下後,看月瑩泡好茶送來,宮人們就退了出去,留下康熙和萬琉哈氏單獨相處。
就連李德全都退到門口,沒打擾兩人。
萬琉哈氏喝了一口茶才想到“皇上,我記得瓷器是內務府那邊負責的,英華殿攬了這事會不會不好”
康熙不在意道“有什麼不好的,英華殿那邊是按照你的吩咐燒製的,若是能燒出來就好,實在不行再讓內務府那邊試試就是了。”
所以說英華殿也算是個實驗室,用來給她做實驗的嗎?
萬琉哈氏還有點驚訝,就聽康熙繼續說道∶“養心殿那邊的實驗室到底小了一點,再往外擴也不合適。”
畢竟養心殿是議事的地方,周圍的宮殿都固定了,再擴大實驗室確實也沒多少地方了。
朕打算讓人把英華殿收拾一下,將儀器都挪過來,再添上一些。
他也是許久沒從西洋人手裡添置新的儀器了,就笑道∶“回頭傳教士那邊送了新的儀器過來,你跟著來掌掌眼,看有沒什麼有趣的東西,一並留下來。”
萬琉哈氏笑著應下,也好奇如今西方的技術達到什麼程度,送來的又是什麼樣的儀器了。
要是有好的,如今能用上的,自然要留下才是。
“那敢情好,我也好奇西洋人如今手頭都有什麼好東西了。”
彆是西洋人拿出什麼糊弄人的玩意兒,卻叫出高價,跟彩色玻璃一樣,讓康熙成了冤大頭。
康熙又笑道“回頭讓李德全再打一副鑰匙給你,哪天你想做什麼,隻管過去就是了。”
萬琉哈氏一怔,他這是打算收拾好新的實驗室之後,她卻是能共用了
康熙見她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好笑道“怎麼,不敢去了”
萬琉哈氏回過神來笑道“皇上如此大方,我若是不過去,實在是辜負了皇上的一片心。”
聞言,康熙笑著摟住她的肩頭∶“也就你敢這麼爽快應下,不過朕就是喜歡你這性子。”
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一點不拖泥帶水,更不會扭扭捏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