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可可撥開耳邊的發絲,輕輕歎了一口氣。
其實也是有點不服的。
但和杜燁的關係逐漸好轉後,有些話就不該說啦。
杜燁安靜地聽著身邊鄧曉丹和巫一俊的交談,從略顯陰暗的後台通道一步邁出門外。
霎時間,陽光灑落,在眼前形成白亮的光,甚至有刹那間掠奪了視線。
他雙腳站定。
眨著眼睛,驅趕這突然到來的不適。
視力緩緩恢複,在朦朧間,杜燁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劉能教練。
劉能教練白麵饅頭似的站在正午的陽光下,高溫扭曲了他四周的空間,有種熱氣騰騰的視覺效果。
這麼一看,就更像在蒸鍋裡的白麵饅頭了。
劉能並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跟著餘元教練,也就是牧子淩和毛藝的國家隊教練。
他們站在一輛保姆車的旁邊,黑色的保姆車大門敞開,正對著後台的大門,顯然是在接人。
司機坐在車裡低頭往這邊看,視線落在最容易分辨的盛耀身上看了好一會,直至從大門裡走出一群或者金發碧眼,或者輪廓深邃的外國人。
杜燁此時已經和教練彙合,劉能教練並不多說,隻是看看大師姐,又看看杜燁,笑容欣慰。
倒是餘元教練較為活潑,拍拍牧子淩的腦袋笑:“跳的還不錯,比單項成績好。”
牧子淩的bboy單項也進了決賽,目前排名第二。
排在他前麵的是一位breaking的元老,紀華。
杜燁也認識紀華,知道他背後有資本,安排他前往世界各地參加街舞比賽。實力在比賽中進步很明顯,最關鍵是在全世界裁判麵前都混了個眼熟。
國際街舞圈都認為紀華是華國街舞breaking的代表人物,他每次都能夠進入半決賽,偶爾進入決賽的水平,差不多就是華國選手的“高位線”。
換句話說,在裁判心裡,華國的街舞隻有b級水準,這裡麵也有紀華的功勞。
不是嘲諷。
如果不是紀華天天在外麵比賽,華國街舞甚至可能連c級都沒有。
杜燁當然和紀華很熟悉,比起國家隊裡的王波和牧子淩,他們兩個才算是不打不相識的朋友。
隻不過現在杜燁的交際圈觸及不到紀華那邊,因而也隻能暫時擱置結交的想法。
言歸正傳。
“滾滾洪流”遭遇兩位國家隊教練,便都停了下來,彼此寒暄了一番。
對於在場的大部分街舞選手而言,國家隊教練絕對是值得敬重和結交的存在。
大家正說得熱鬨,突然有人在喊:“讓開一下,麻煩讓一下。”
杜燁回頭看去,就看見大賽組請來的保安在前麵開路,後麵跟著一溜兒的街舞裁判。
這次街舞比賽一共請了16名國際裁判過來,有些裁判隻負責一個舞種,有的裁判具有跨舞種打分的資格。
齊舞方麵也不算特例,這五名裁判也有兼職單項裁判的存在。
選手嘛。
看見了裁判肯定會低一頭。
因而看見大佬們出現,這才意識到等在門口的保姆車是接他們的。
說實話,看見這輛車的第一眼,還以為是來接盛耀的。
畢竟在很多人心裡,盛耀來當選手隻是玩票興致,又或者說隻是一種宣傳自己的手段,盛耀還是那個星光熠熠的大明星,綜藝節目裡可以決定他們生死的隊長。
但裁判們出現,盛耀竟然也被撥到了一邊,讓出了中間的路。
唔……有點不習慣。
當裁判來到人群中間,餘元顯然認識走在最前麵的那一位思密達國的裁判,便伸手上前,打起了招呼。
算不上交流,彼此都不懂對方的語言,英語水平又不高,握著手一個勁地笑就夠了。
前進的隊伍停下來,尼克·基德正好站在了杜燁麵前。
四目對上,杜燁禮貌性地笑了一下。
尼克回以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保持了基本的禮貌,但是藍灰色眼底的厭惡卻藏不住。
杜燁倒是沒什麼感覺。
他又不是“軟妹幣”,也從來不覺得所有人都該喜歡他。
而且他觀察力沒到那個程度,甚至沒有發現對方眼底藏不住的情緒,隻是看見對方笑了,那就算是交流完畢。
但他沒有觀察力,不代表身邊的人沒有。
盛耀到底是在那複雜的娛樂圈滾打過一圈,不知道見過多少口蜜腹劍,表裡不一的人。
尼克就這麼一個眼神,就讓盛耀的眉梢挑了起來。
尼克隻是個裁判,又不是演員,盛耀必須一看一個準。
這家夥是對杜燁有意見啊。
會不會自己過於敏感了。
不過對方是裁判,敏感一點也不為過。
盛耀目光直視尼克,笑的意味深長,伸出了手。
盛耀用英文說道:“你好,尼克,我是盛耀,這次比賽的讚助商之一。”
尼克自然認識盛耀,他
的臉上瞬間洋溢出熱情的笑容,握上盛耀的手笑道:“謝謝邀請。”
盛耀說:“您是裁判,按理來說在比賽結束之前,我們不應該有接觸,不過還是要感謝您的到來,等結束比賽,我請您在京城遊玩。”
尼克笑著拍了拍盛耀的手臂,笑著,用著一種刻意疏離的公正態度,回避了對方的邀請。
在大賽期間不和選手來往,是裁判守則裡很重要的一點。
況且盛耀隻是這次比賽的投資商之一,還是這麼小的一個比賽投資商,他實在沒有必要因為這麼一個不重要的事情,而引起彆人的猜忌。
這也是為什麼,明明投資商就在杜燁的隊伍裡跳舞,他依舊選擇給杜燁隊伍打較低分值的一個原因。
一場毫無影響力的小比賽罷了,這點投資金額並不能被他看在眼裡。
在他眼裡,盛耀完全算不上一個資本。
因而隻要保持麵子上的熱情和禮貌就夠了。
話題本來應該在對方曖昧的態度裡結束,包括盛耀也應該注意自己和裁判的距離。
但盛耀卻突然說道:“這是杜燁,他跳舞很棒對嗎?”
杜燁的英語聽力滿分,疑惑地看過去。
恰在此時,正好看見了尼克掀起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那極力壓製依舊無法完全掩飾的不喜,同時聽見對方敷衍地說道:“還不錯。”
這一下,就連杜燁都發現了不對勁。
更枉論出其不意故意刺激對方的盛耀,第一時間心裡的答案就得到了證實。
這個裁判,顯然是對杜燁有點意見的。
答案出現,盛耀不動聲色地笑,然後在前麵再次動起來的同時,鬆開了和尼克握住的手。
收回的手輕輕地放在小腹上,手指揉搓著那讓他突然間有點嫌棄的觸感,同時臉上露出了愉悅的笑容,開口道彆:“再見。”
五名裁判上了車,還有一名翻譯陪伴著,車門徐徐關閉,從他們眼前滑過。
盛耀突然用英語說:“這輛車是公司的車,玫姐帶著她的小狗坐在這輛車上的時候,小狗很愉快地在一張座椅上圈了地盤。”
杜燁看他。
盛耀眨了一下眼睛,笑:“對,就是你以為的那一張。”
杜燁揚眉,繼而笑了。
沒什麼意義的話題,並不會真的對尼克生出傷害,但是那種微妙的,被對方重視的感覺還是很強烈。
杜燁感覺到盛耀因為他而有些惱怒。
隻不過尼克……什麼意思?為什麼突然就開始針對起了自己。
杜燁跟著人群往外走的時候,心不在焉地想著。
他和尼克幾乎是沒有往來的,裁判和選手始終保持著基本距離,他雖然眼熟這些裁判,但從來沒有深入來往過。
所以尼克這突如其來的敵意是什麼意思?
回過神來,距離賓館已經不遠。
這次大賽選擇的奧林賓館環境很不錯,是一個綜合型的賓館,從正門進去,從側門前往餐廳大樓,一樓整整一層都為選手準備的自助午餐。
走在前麵的選手交了餐券,杜燁等人沒有,但並不重要。
靠刷臉就能進去。
順便還帶了兩位國家隊教練,以及擔任臨時保姆的周佳琪。
他們拿著餐盤,圍繞取餐區走了一圈,然後被叫到了一處空著的座椅邊上。
然後杜燁發現,平時吃飯習慣很好的盛耀,今天難得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在看著什麼。
他抬頭看過去。
看見了微信的聊天界麵。
盛耀發消息過去:【麻煩幫我查一下,我們兩場比賽,每個裁判的分值。】
對麵是銘姐,二話不說地發來了一張手寫的照片。
盛耀點開來看的時候,杜燁的下巴幾乎要掛在他的手臂上。
每個裁判名字後麵的分值,清清楚楚,都是“鈔能力”啊!
如果盛耀不是這次比賽的讚助商,這種小分值他根本沒有這麼輕鬆地拿到。
選手要是對打分質疑,隻能選擇申訴,申訴成功後會有專人進行調查,選手隻有旁觀的份兒。
深深地呼吸。
金錢的芬芳。
盛耀見杜燁眼神兒不對,表情凝重了起來,低聲說道:“有問題嗎?”
杜燁重點看了一眼尼克兩場比賽打出的分,繼而表示……看不懂。
第一場比賽,三個分全部都是無效分。
第二場比賽,三個分全部都是有效分,還有點偏高。
這個家夥是人格分裂了怎麼的?
還是說錯怪了他?
或許他隻是對第一個作品的題材不喜歡呢?
至少目前來看,自己在半決賽時,尼克並沒有刻意壓分的意思。
這樣看來,或許就連他對自己的敵視態度,都是一種誤會了。
盛耀也蹙著眉頭看了又看,然後對杜燁說:“好像沒什麼問題。”
杜燁點頭,確實沒問題。
盛耀輕吐一口氣,放下手機,笑道:“吃飯。”
酒店餐廳的味道很一般,貴在量大品種多,總能碰見一兩個合胃口的。
杜燁來了京城後,能夠吃到的辣食就少了。
去工作室吃晚餐還好點,每天餐廳都會做一份有辣味的食物,好不好吃咱不說,至少人家是做了。
但在國家隊的食堂裡吃飯,就真的和辣味完全隔絕了。
再說劉能教練也不讚成他吃太辣的東西。
地道的北方人都覺得,吃辣食容易鬨肚子,對ass還特彆不友好,容易影響訓練。
今天難得在賓館餐廳裡遇見紅油淋的白砍雞,還有用小米辣和青花椒拌出來的水煮牛肉。
杜燁給自己夾了小山一樣的高,吃的噴香。
盛耀看的觸目驚心,頻頻側目,但見杜燁吃得香甜自然也不好再提,隻是暗自慶幸,有段時間沒有來真的,杜燁的小屁屁現在很健康。
快吃完的時候,劉能問道:“一會兒有地方開個會嗎?”
盛耀說有。
劉能點頭:“那一會兒大家都過來吧。”
他嘴裡的大家,當然不是自己隊裡的幾個隊員,還包括了牧子淩和盛耀等人。
所以等著吃完飯,大家一聽劉能要幫他們做賽後總結,進行複盤,激動的
不要不要的。
這可是國家隊的教練,他們竟然會有這個待遇。
盛耀安排地方自然容易,一間小會議室打開,還有幕布投影機。
劉能和餘元進了會議室,往主席位上一坐,這氣氛讓遊散慣了的鄧曉丹心裡一緊,瞬間就將那吊兒郎當的心態斂了個無影無蹤。
劉能今天也不知道在哪裡看的比賽,筆記本來滿滿地寫了不少東西。
才讓盛耀找來的視頻在後牆的幕布上播放著,所有人仰頭看去。
杜燁最先看見的就是自己今天上午跳的作品。
這麼一看,就看出了問題。
他一直覺得他們肯定跳的很好,但如今複盤一次,才發現就連自己都有些小失誤。
比如他一字馬被倒舉起來,做組合技·車頭的時候,雖然高技巧有新意,但因為人太少的原因,在這個舞台上過於單調。
最關鍵的是,在倒立的過程裡,他左右腳吃力不均,所以身體有些傾斜,這“車頭”就頓時變成了歪鼻子車頭。
還有就是在節目的整體編排上,都因為他們是在小舞蹈室裡完成的,因而導致他們來到這個更為空曠的舞台上後,顯得有點擁擠了。
舞台占據的空間不夠多,就不太好看,這一點很重要。
杜燁差不多知道他們這一次的soul分,為什麼有點低。
大師姐他們有更多breaking的地板動作,也有翻滾、跳躍和滑的動作設計。
舞台時不時的就會被她們填滿。
有收有放的隊形肯定是比一味收縮更好看。
除此以外,還有些零零碎碎的小問題,都在複盤當中出現。
這就是為什麼比完賽要複盤了。
複盤的用處實在太大了。
看自己的作品,看對手的作品,看觀眾和裁判的反饋,進而尋找自身的問題。
杜燁並不在乎尼克是否對他有意見,隻要那位裁判還愛惜一點自己的羽毛,就不會胡亂地打分。
而他隻要實力足夠的強,就能夠整體拔高平均線。
說到底,還是要自身夠硬才行。
劉能和餘元的意見也是這個作品有點可惜,缺少了展開的部分,至於整齊度就值得高度稱讚了。
隨後,也對包括杜燁以外的其他四個隊員做了一個符合身份的提議。
劉能說:“藍隊長,我就不客氣地說一下我的看法。沉穩是你的特質,團隊裡確實需要這麼一個定海神針。但你在舞台上的表現又太穩了一點。街舞是一個狂熱的舞蹈,如果我是裁判,我希望的是看見所有人都興奮起來,快樂起來的模樣。”
“與之相比呢,鄧曉丹你又興奮的過度了,臉上的表情太豐富,一下就把身邊的藍隊長壓沒。你們是這個團隊的基石,你們必須得平衡,隻有你們平衡,前麵才能夠有更多的活動空間。”
藍卿和鄧曉丹急忙點頭,很重視國家隊教練對自己的點評。
更何況劉能是街舞圈裡難得的研究型教練,他因為埋首研究的原因名聲不顯,但發表的論文和學說,圈裡很多人都拜讀過。
更何況關心則亂,不同人的視角也不同。
這個意見太珍貴了。
隨後劉能說:“巫一俊是吧?小孩兒跳的不錯,但還是有點緊張。我看過你們這次的兩個作品,我發現你每次在開場的時候都會稍微有點搶拍,當然後麵就好了。但我們要把開場搶拍的緊張給克服了。”
巫一俊急忙站起來,對著劉能鞠了個躬,說:“謝謝劉教練。”
劉能對他笑了一下,然後視線落在了盛耀身上,盯著人看了幾秒,然後笑道:“其實你們兩個和後麵兩個是一樣的,他們是一個太沉穩,一個太興奮,你們兩個是一個太緊張,一個太鬆弛。”
“還有,我發現你對觀眾的尖叫和掌聲反應有點大。該說是你特彆在乎你期待的爆點有沒有爆,如果沒有在你預料的時間爆,接下來會有一段時間你的狀態有點小小的遊離。”
盛耀耳廓有點紅,虛心點頭:“謝謝教練,我會儘快調整。”
劉能最後看向了杜燁。
師徒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就在杜燁自信滿滿,認為自己不會被劉能抓住大問題的時候,劉能終於說話了。
“我知道你實力。”劉能說,“我很清楚你的能力上限是多少,所以我一直在期待你能夠爆發出來,但我沒有看見。”
“或許你會說,這是齊舞,是整個團隊的舞蹈,不是你一個人出風頭地方。如果你這麼想,你就把主舞的位置讓出來,我想你們這個舞團誰都有這個能力當主舞。”
話有點重。
杜燁垂眸,一點點抿緊嘴角。
劉能說:“你彆不服氣,以為自己想的很周全,藏著掖著就可以更輕鬆地拿下單項冠軍。杜燁,人是在逆境裡爆發,在坎坷中成長,在荊棘裡咆哮。
你藏的太狠,就失去了銳氣啊。
超越自己,超越夢想。我對你,就隻說這些。”
杜燁猛地抬頭,臉色巨變。
醍醐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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