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路怎麼那麼長,而且前麵冬景越來越不好看了。
從禦花園走來,一路上景色愈發清冷,再往前走,宮牆的紅色脫落不少,露出灰蒙蒙的磚頭。
冉冉進宮進了那麼多次,從未來過這麼蕭條的地方。
“冬景不好,要回去了。”冉冉用司馬承說的由頭回他。
司馬承伸手牽到了冉冉的衣袖,冉冉則是特彆機靈手朝袖子一縮。司馬承仿佛不介意一般,牽著冉冉的衣袖往前走,“再走會,便回去。”
冉冉恍恍惚惚就跟著司馬承進了浣衣局,恍然間她覺得自己的手成了一個工具手,要是有個繩子綁在她腰上,司馬承說不定覺得牽著繩子更方便。
步子落後司馬承一步,冉冉悄悄瞪了他一眼,恰好被轉頭的司馬承抓了個正著。
這沒良心的家夥。
司馬承戳冉冉的臉,“沒良心,快進來。”
浣衣局的宮女似乎早就被吩咐過,留下的人並不多,有條不紊做著自己的事,隻是偶爾會悄悄朝著冉冉和皇帝那瞄幾眼。
與其她宮女的清閒不同,一個宮女麵前堆著一大盆衣裳,她跪在地上洗衣,頭發枯黃,麵容憔悴,手指腫得像蘿卜一般,麵色陰沉,肩膀微勾,怯懦含著胸。
這個人如此明顯,冉冉不由看了一眼。
“冉冉,知道那人是誰嗎?”
冉冉搖搖頭,那個人看著可憐,但不像好人。
“你看,那個人就是得罪我的人,得罪朕的人就是那個下場。”司馬承嘴角勾起一絲森冷的笑。
若是一般聰明點的,定是聽懂了這個暗示,回想到剛剛自己瞪了皇帝一眼,這是在威脅她呢,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冉冉也不是笨,就是沒這根筋,沒覺得自己得罪了司馬承,於是她好奇問:“這個人怎麼得罪你了?”
司馬承哼了一聲,“她是我表妹,害我性命,又蠢有毒沒害成,我便讓她生不如死,然舅舅與我關係極好,鬥鬥,你可覺得我殘忍?”
神特麼鬥鬥!冉冉現在是拒絕的。
冉冉搖頭,“她要害你的命,你又不要她的命,怎能說殘忍?沒害成不是寬容的理由,若是害成了呢?”
她就丟了一個小哥哥了!
冉冉正心疼著,就見司馬承眉眼可憐,提醒了一聲“舅舅”。
小姑娘從袖子中探出手,輕輕碰了碰司馬承的,像是在安慰,對方立刻打蛇上棍,回握住她的。
冉冉隻能無奈歎了一口氣,認真道:“她不顧及情誼,非得要害你,舅舅若是通曉情理的,定是不會怨恨你,你也算顧及情誼並未殺她,若是為宮女,二十五歲便能出宮,消了這恩怨。”
“你沒錯。”
最後三個字說完,司馬承眸光微亮,如同點了星辰一般,漂亮至極。
他一把抱起冉冉,在冉冉驚愕的目光中,轉了兩圈,將人放下時,冉冉有點站不穩,正巧被拉入懷裡。
男人低頭彎腰,在小姑娘耳畔輕輕道:“其實那人是宋雪薇,八年前害你性命的,冉冉可有解氣?讓她富足安穩生活未免太便宜她了。”
司馬承愉悅看著冉冉震驚的表情。他方才偽造身份,不乏對冉冉的試探。
若是冉冉是個濫好心的小傻瓜,反正他從小就知道冉冉不是個聰明崽了,笨就笨吧,反正以後再有這些事他就替冉冉處理,不讓她知道,讓江冉冉一輩子當個小傻瓜蠢死她算了。
後麵的真相他也就不會告訴冉冉。
如今司馬承發現冉冉一點也不濫好心,小腦袋不關心的事才笨,一認真機靈著呢,他們兩真是想法相通,司馬承愉快把真相告訴了冉冉。
若是前者,司馬承也不會太失望,若是後者,司馬承便多了一重歡喜。
有什麼比自己付出了,對方十分理解讓人快樂呢!
實話說來,冉冉早就把宋雪薇拋到腦後,當初和宋雪薇接觸,她也不過三四歲,若是正常情況,她記憶中定是沒這個人了,因為有了個係統和得了原書內容,她倒是沒忘記這個人。
那會她年紀小,沒什麼發言權,也不大懂,宋雪薇的事情應該都是爹爹和蛋叔解決的,她萬萬沒想到,時隔七八年之久,竟然還會有人替她報仇解氣。
聽到不遠處的動靜,宋雪薇不由抬眼,隻見不遠處宮人不遠不近簇擁著兩人。
在浣衣局吃了那麼久的苦學了規矩,宋雪薇不敢仰頭,餘光中她看到一雙男人的皂靴和繡著龍紋的衣擺,恍然之下胸腔仿佛炸裂一般,她霍然站起來,頭暈目眩身子搖擺了幾下,伸手急急要朝著那男人跑去,逐漸清晰的視線中卻映出自己乾枯不成樣子的手。
“冉冉,回吧。”腳步聲響起又漸漸遠去。
巨大的悲愴和深沉的怨恨噴湧而出,宋雪薇耳邊漸漸響起嗡嗡鳴聲,那聲冉冉卻毫無阻礙清晰入了耳膜。
宋雪薇跑不出浣衣局,她好不容易跑到浣衣局門口,隻見兩個一高一矮的背影相繼遠去,從遠處看,仿佛依偎在一起。
宮女見宋雪薇失魂落魄的樣子,罵了一句賤蹄子。
宋雪薇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那宮女的手,額頭大顆大顆冒著冷汗,“那人是誰?那個女人是誰?是江冉冉?是不是江冉冉那個賤人!”
“啪啪啪——”幾聲,掌事姑姑冷冷抽了她幾鞭子,“什麼人都敢罵,這兩天彆吃飯了。”
遠去的冉冉和司馬承自然不知道後麵這出戲,司馬承或許是猜到了,但也沒說,這件事算是了結了,不值得拿來和冉冉說道。
回去的路仍是有些沉默,有些奇妙的怪異,卻含著一絲暖融融的溫度,越往回頭的路走,景色越好,不少樹木冬日仍青,不少花冬日開得正盛。
司馬承知道冉冉喜歡熱鬨,看她經常想著往外跑,小時候江叔又帶她在外頭玩了幾年,冉冉是不愛那冷清的,於是他特意重修了禦花園。
冉冉又把手縮回去了,司馬承捏著袖子,手指順著慢慢往上滑,從外頭抓住了冉冉蜷起的小手。
冉冉:……
算了,反正是工具手,隨便趴。
她現在有些煩惱,其實也不算煩惱。
在冉冉心底,年幼時,司馬承是她養的小哥哥,她要保護的小哥哥,後來小哥哥啥啥都厲害,還讓她吃薑,就成了一個她要挑戰的“壞蛋”,冉冉暗搓搓佩服這個小哥哥,不過也不妨礙她抓住機會就要battle一局,屢敗屢戰,一心要贏。
而現在,冉冉又不是真傻瓜,當然察覺到了小哥哥對她的保護。
原來這個壞蛋會這樣保護她啊!
對手小哥哥不知不覺又變厲害了!
冉冉心情複雜,右手摸了摸胸口,不好意思抽出工具左手,衣袖很滑,從司馬承手心滑出。
司馬承一怔,隻見小姑娘左手從衣袖探出,朝著他伸過來,最後牽住他的手。
“謝禮,就一次。”小姑娘認真道,心底嘀咕著這是工具手不要緊。
“一次?禮輕情意重?”司馬承揚眉,回握回去,輕輕哼了一聲。
冉冉總不能說我爹不讓我和你一起玩,她想了下,覺得小哥哥說的也沒錯,就用力點點頭。
後來,這天,冉冉和司馬承回宮殿吃午膳,手沒分開,下午一人看書,一人批奏折,手也沒分開。
冉冉覺得很不方便,想收回自己的工具手,卻被司馬承嚴厲拒絕了。
“千裡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你這個也太輕了。”
“怎麼才能重?”
“最起碼得一天吧。”
一天是不可能的,不過也足足牽了大半天,直到冉冉傍晚回府這才鬆開,等鬆開後,冉冉覺得工具手已經不是自己的手了。
直到晚上睡覺,冉冉做了一個噩夢,她的工具手被司馬承牽住了,司馬承說,禮物太輕了,得牽一輩子。
夢裡連肘子都不能恣意啃,被司馬承喂飯的冉冉失去了吃美食的所有快樂,硬生生嚇醒了。
抬頭看窗外,一絲陽光從窗縫擠進來,暈開暖暖的光斑。
冉冉坐起來,攤開手,張了張,又握了握,來回幾次,感覺兩隻手都好好的,這才鬆了一口氣。
另一邊,司馬承正在上朝,朝堂上鴉雀無聲,他卻有點懷念被催選後的日子,這樣說不定就有理由把冉冉早點拐進宮。
他在心底宣布,冉冉欠他的一輩子也還不完,讓她牽一輩子,簡直是便宜那個小傻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