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閨女是娘親的小棉襖,還是閨女最貼心,小小的人兒就知道哄她,沈氏把蓉姐兒摟緊了,蓉姐兒玩了大半日早就困了,伸著沾著糖渣的手揉眼睛。
沈氏把碳盆燒得旺旺的,在窗上開出一道縫,脫了棉衣棉褲讓她窩進被窩裡,兩邊掖得嚴嚴的,用四方枕頭壓住了,蓉姐兒剛一沾枕頭就眯著了。
明兒幾個姑子都要來,少不得要打一場口頭官司。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前頭幾個還不抱成團,五個姑娘裡自個兒也有小幫派,每個人都打著自家的算盤,在家不過爭些零錢花銷,出了嫁還是如此,見著弟弟稍好一些便拉三扯四的跑回來刮油水。
沈氏是吃過她們苦頭的,無奈王四郎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拿這些個不當一回事兒,他姐姐們的話雖不聽,卻也不聽沈氏的,各樣事體都隻自己拿主意,沈氏說破了嘴隻惹了他厭煩,隻好把氣往肚裡吞,把自己當個石木人,憑她們說甚,隻不接口。
沈氏早就備下色色菜品,濼水鎮本來便小,到了年節門店鋪子也隻關上一天,三十這天不開,初一上午不開,自後就如一般行市。這還是不知哪一任的縣太爺定下的規矩,濼水從鎮東走到鎮西也不過一個時辰,到了年節不開鋪,冷清清似空城一般,他便定下規矩就算年節也一般開市。
鎮子小有小的好處,至交親朋隔上兩條街就走到了,真要去外鎮拜親的便貼上紅紙條兒。地頭雖小卻因靠山靠水蠶桑魚茶日子過得富裕,來此的縣官也是打點好了做個一任就升官順帶撈上一筆的。
真要說起來哪家的日子也沒苦到過不下去,大姑子嫁到了外地不提,二姑子嫁了個屢試不第的童生,越是不中越是要考,把個家底全都掏空了,全靠著老娘跟媳婦給人做活貼補家用。
三姑子嫁了本鎮捕頭,日子過得比幾家都要好,可婆母凶悍,妯娌也不是省油的燈,為著隻有一個女兒,不知被罵了多少回,說她們王家女兒多,嫁進來也隻開花不結果,是個擺著空好看的。
家裡孩子多親爹又不管,四姑子便被親娘的妹妹她抱回去養活,姨母無子又喪夫,去了的丈夫有個小鋪麵留給給她賣些雜果零碎,日子過得好比姊妹幾個都好。可到了說親卻死活不肯聽姨母的,非要嫁給隔條河對門家的兒子,姨母怎麼勸都不聽,氣的姨媽舊疾複發,趕了她家來,如今日子也就這麼含混的過著。
這幾個大小姑湊在一塊兒每個人都能開鑼唱大戲,沈氏自小便怯弱慣了,還是嫁了人自己當家了才立起來些,見著這些姑子腦袋就跟箍桶似的,平日裡不甚走動,到了年節湊一處必要挑她的刺兒,隻好把事都做在頭裡,眼看蓉姐兒睡熟了,便讓梅姐兒進屋裡守著她,自個兒挎了籃子去拿定好的雞鴨鮮魚。
案鮮小菜都是備好的,燒雞肥鴨拿油紙包起來放進籃子裡,冬日裡沒有鮮果菜蔬,隻撿幾根老藕當作鮮菜便家去了。
蓉姐兒睡得小臉紅撲撲,額頭上泌著汗,梅姐兒支著手盤算怎麼買銅鏡花粉,餘下的錢再添些個手絹絨花也夠了,貨郎擔子上那些個小米珠兒買下一盒串一串也能給自己添個首飾。
她想的入迷,連蓉姐兒發汗口中呼呼喘氣都沒發現,沈氏一進門就瞧見了,趕緊給女兒鬆開些被褥,拍起來喂了些水,眼睛往梅姐兒身上斜一斜道:“菜我擺在廚下了,你把雞鴨掛到房梁上彆給耗子咬了。”
梅姐兒這才回神,應一聲往灶下走,心裡還念念想著新首飾。王四郎夫妻再待她不錯,也置不了許多首飾,沈氏自己有的,總也給小姑子添一份,可她心裡打著積蓄的主意,闔家也不過吃上頭好了些,穿衣首飾自然不及蘇氏跟桃姐兒。
桃姐兒才隻多大,七歲的人兒就帶著金丁香了,腕子上還用四五個金珠兒串戴著,梅姐兒眼熱不過,也想要串個米珠戴在耳朵上,她渾沒在意嫂嫂的不滿,到灶下涮了鍋碗掛起雞鴨,轉身回屋把這些時候攢下來的錢又點了一遍,隻等著明兒姐姐們來了,托三姐給她置辦。
沈氏把蓉姐兒拍哄得不哼哼了,就叫她自己下地玩耍,摸過櫃上頭擺著的竹筐裁布縫襪子,自王四郎跑了單幫,腳上的鞋襪費得厲害,沈氏得了空就納鞋底,攢到五雙就開始做鞋幫鞋麵兒,她捏著針又歎一口氣。
丈夫是個風性子,到哪兒都定不了,跟人跑了幾回江州城,就嫌濼水地方窄了,發了願要舉家辦到江州城裡過活,還說甚麼“往後也給你買個洗腳丫頭。”沈氏一勸,他便不耐煩的皺起眉毛,虎目一瞪,說她是婦人家心小。
蓉姐兒忽的抱住沈氏的腿,衝她咧開嘴笑,也不知什麼時候從竹筐子裡翻出朵瑣好了邊的花來頂在腦門上,沈氏眉頭一展把愁思都丟到腦後,瞅著閨女便笑,拿手指頭去刮她的嫩臉。
天將暗未暗,王四郎一身酒氣的回了家,沈氏早曉得他要吃酒,拿老藕搗成泥用紗布擠出汁來溫熱著給送下一小杯去,到了晚間還不醒,蓉姐兒倚在床邊眼巴巴瞧著,嘴巴扁著要哭不哭的樣子。
沈氏不好獨放王四郎一個在家,梅姐兒還小怕她看不住蓉姐兒,隻好哄女兒:“元宵的煙火花樣更多,咱們那時候去瞧。”
蓉姐兒抱著手低頭不肯應,梅姐兒自家也想去瞧:“我抱著她去吧,不往橋上走,沿河看一看就家來。”沈氏還是掛心女兒,拿出個纏腰來把梅姐兒跟蓉姐兒的腰帶綁在一處係了個扣藏進袍子裡,又定下時辰:“這會子去,等月亮升起來就回來。”
梅姐兒應一聲,抱著侄女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