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禮乾脆退到最末,等丫頭都走到前頭去了,他才抬起頭來去看跟在柳氏身邊的蓉姐兒,她身量未足,還沒長成,臉上一笑喜氣洋洋,看著便叫人把煩心事俱都拋卻了。
隔著幾步還能聽見她跟柳氏說話的聲音,銀鈴似的一串串,頭一扁發間插的那朵粉霞芍藥豔的似能滴下露來,襯得人麵如玉,粉豔豔白團團的,也不知道抹了胭脂沒有,嘴角倒似菱角,紅潤潤咬一口透了汁。
徐禮一個激靈把目光收回來,覺得心上癢癢起來,咳嗽兩聲,急步跟上,柳氏轉了頭,看見是徐小郎在後頭,停步問道:“表弟可是著了寒氣,雖是夏初了,也要捂著些。”徐禮就要下場的,若是這時候得病可不得了,柳氏得了婆婆的吩咐,衣食住行樣樣都不能出錯,就怕一個沒留神有個頭疼腦熱下不了場。
她身邊跟的都是家裡的丫頭,隻蓉姐兒帶了銀葉綠芽兩個,她也蹙了眉頭:“去廚房,叫燉一盅梨子水來,把麥芽糖添在裡頭,最治咳嗽的。”
因有柳氏在,身邊又站著這麼些吳家的丫頭,蓉姐兒算是主家,說這話倒不失禮,銀葉趕緊到角門邊尋了個小丫頭吩咐下去。
徐禮這才瞧見蓉姐兒穿得少,彆個還穿了綢襖,她身上已經穿起紗來了,想是十分怕熱,覺著自己下了臉,便道:“一時吸了花粉,並不是風寒。”
一眾人這才往前走,玩花樓底層已經擺了飯,分男女桌,中間隔了大屏風,隱隱綽綽能瞧見人影,背麵臨水,麵前是花,叫兩桌子水八仙宴。
水八仙宴不獨是菜,還用荷花荷葉似假山盆景般的造出景來,不必抬眼去看,隻望桌麵便是一池荷花,便是吳夫人也沒過這樣的宴,知道是城裡剛時新起來的,看著景致造的好,又看那荷花竟是真花,奇道:“這時節哪裡去尋鮮荷花,便是藕也是舊年的老藕了。”
話音才落,便上了頭一道藕片,嚼在口中滿口都是清香,嫩生生鮮脆脆,竟是新鮮藕片炒出來的,柳氏挾了個雞頭米往嘴裡送,她這筷子上的功夫是打小從學拿筷子就開始用功,蓉姐兒卻不成,丫頭拿銀勺兒舀了一勺子盛到碗裡。
既是吃宴,便沒那些個食不言的規矩,吳夫人讚這一桌子菜好,水八仙雖不起眼,卻實是好物,水裡長出來養人的東西,這些個菜色本就清淡,能做得鮮了,也不知拿了多少隻雞鴨江瑤來調味,甜白瓷的薄底盤子上頭還畫了一枝荷花,若不是菜汁落在上頭,還隻當是燒在盤子裡的。
“這倒是巧思,原這宴上的菜就用得少,這船邊看邊吃,倒有兩分好處在了。”吳夫人看著又讚一聲,才上的開胃小碟她用了一半兒,雞頭米素炒的湖蝦仁兒也用了一半,蓴菜湯桂花魚跟燉茨菇,樣樣小菜都鮮口入味,雖是素的多葷的少卻隻覺得這餐吃得舒爽,不似那等大油大肉,吃下去還要喝茶解膩。
末了一碗鮮荸薺煮水,又清了口中肉菜味道,又甜了嘴兒,用完了秀娘先起身來請:“往院子裡散一散,後頭備了船,也能遊個水。”
蓉姐兒聽了衝柳氏瞧一眼,抿了嘴兒笑得眉眼彎彎,柳氏也衝她笑一笑,她纏了小腳,早上走一回已是累了,此時再走很有些勉強,可座中除她全沒有纏腳的,看見吳夫人不說什麼,她也隻好跟在後頭,還是蓉姐兒覺出來了。
她看看柳氏的裙角明白過來,弓鞋小襪走那許多路定挨不下來,蓉姐兒咬了唇兒又想去玩船又想陪柳氏,末了把眉頭一皺,差了銀葉去跟秀娘說,說她們倆個不坐船,在花園子裡頭坐坐。用的借口是她吃撐著了,怕叫船一顛吐出來。
柳氏原隻當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不意還這樣替她想,又想到她剛還想著玩船,笑一笑:
“妹妹去罷,我自家坐著就是了。”
蓉姐兒正掐了一朵鳳仙花,擺到身後的托盤上,聽見這話轉頭道:“我若去了,你不去,吳太太高興麼?”竟很是通透,柳氏一怔,這回倒真是帶了幾分笑意:“婆婆一向待我好,不會計較。”
話是這樣說,可她心裡也有些忐忑,不過當著個十多歲的女娃兒不便明說,柳氏說完了,蓉姐兒便點點頭,一付明白的模樣衝她眨眨眼兒:“我有個蝴蝶的大風箏,叫人在樓上放風箏看罷。”
隻要不是自個兒去擺弄,柳氏自然點頭,蓉姐兒差了甘露去拿,是一付百蝶鬨春的風箏,她在船上就想放,一直悶著不得空,如今在花園子便使了蘭針去放。
百蝶鬨春,說是百蝶實是有二三十個手掌大小的風箏一個連著一個,等放到天上瞧著便似有百來隻彩蝶兒紛飛入花叢,這些玩鬨的事物,蘭針上手最快,不一時就放了起來,蓉姐兒拍了手仰頭看,還以彩旗為號,左搖便是往左,右搖便是往右。
蘭針放了一會兒交給小廝,小廝接過拉一拉麻線忽高抱低,蓉姐兒覺著一個不熱鬨,又拿出個百鳥朝鳳的來,鳳凰的尾巴拖的長長的,兩個小廝一左一右放著風箏,下邊的柳氏看著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
蓉姐兒是想自個兒放的,可柳氏不是悅姐兒,反倒像何家姐妹,乾什麼都怕叫人說嘴,十樁事裡有九樁不敢,蓉姐兒也隻等坐陪著。
“好漂亮的風箏。”
蓉姐兒原兩隻手扒在豆青瓷涼墩的邊沿上抬頭看風箏,冷不丁聽見這一聲,頭一正,眯著眼睛瞧著站在幾步開外的是徐小郎。
柳氏正在立起來,瞧見是表弟,往後一望丈夫並沒跟來,垂垂眉毛笑道:“我們倆躲個懶兒,表弟怎不去登樓劃船?”
“我的玉落在院裡了,剛去拾著。”他手指頭點一點掛在腰上的玉牌,跟著坐在另一個瓷涼墩上,也學蓉姐的樣子抬頭看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