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大為詫異, 卻硬是守住心神,抬手正正衣領,有意露出明顯的“喉結”,麵上自若道:“春申君的意思, 不韋不明白。”
春申君淡笑不語,昭芷道:“呂先生, 你所用的伎倆剛巧起源於我大楚巫醫, 壓聲仿形幾可亂真,先生能騙得過中原各國,卻騙不了我家公子。”
李唯深諳兵不厭詐的道理,不見實證她絕不鬆口,凜然不悅道:“春申君又如何斷定我這就是巫醫所仿, 不韋看來,昭芷先生這番話實乃辱我!”
李唯將話說的嚴重, 春申君便親自開口道:“稍安勿躁。中原有話,風流倜儻春申君。”
昭芷聽罷向李唯行禮致歉道:“昭芷所言直白, 冒犯先生, 但先生最好也清楚,戰國四大公子各有才名, 人言‘算無遺策孟嘗君’說的是孟嘗君看人識計絕無差錯, 那麼‘風流倜儻春申君’先生以為是浪得虛名麼, 先生身形樣貌他人看不出,我家君上卻是一眼識得。”
“無稽之談。”李唯冷笑。難不成你春申君還是X光射線了,是男是女你一眼就看得出!
春申君不笑了。
昭芷神情不變眸光卻暗了幾分, 鄭重道:“春申君支開魯大夫給先生留了顏麵,倘若先生再要狡辯,不肯坦誠相見,那麼為了大楚安危,就不要怪君上無情了。”
李唯見春申君身後通向後門的屏風處已經隱隱有甲胄之聲,心知春申君篤定想法,很可能用強,不禁嗤笑一聲道:“大國邦交,看的是國之利益,不韋既能解齊國之困,春申君何必在意我到底是何身份。春申君方才說想要楚國國商代替我供給齊**需,以此趁火打劫控製齊國,我勸春申君還是打消念頭,魯大夫是什麼樣的人春申君比我清楚,他怎肯在自己手上埋下日後他國分割齊國領土的隱患。今日大不了一拍兩散,隻是春申君固然能不把楚王定下的國策放在眼裡,但魯大夫回去將此事向齊國百姓說明,春申君的名聲便就要毀於一旦。這還都是小事,更重要的——”
李唯丹鳳眸滿含深意的望向春申君:“燕國曆來以天子貴胄諸侯之首自居,而楚國南方新貴想來不屑燕國倚老賣老的做派,因此燕楚兩國既無聯姻,也無互質,說是形同陌路可能也差不多,除非兩國之間橫亙的趙魏齊三大諸侯消失,否則楚國與燕絕無接壤可能。但是世事多變,如今燕國遼東鐵騎瞬息之間已克齊六十萬精銳,現在又合縱韓趙魏秦共五國聯軍,若是樂毅一鼓作氣進犯楚國,以楚國國現在的半老大軍,怎能抵擋遼東虎狼?”
李唯看著春申君一點一點冷下去的麵容,恣意笑道:“樂毅行軍貴在神速,若齊國已亡,燕軍隻需從薛邑、琅琊兩路出擊,隻需五日便可攻到淮水以南近逼郢都,到時候春申君怕是也叫天天不靈了吧?春申君,現在還要堅持逼齊嗎?齊國亡了,下一個就是你楚國!”
“放肆!”昭芷厲聲嗬斥道,“你竟咒我大楚!”
李唯笑聲漸大,隻望著春申君道:“春申君,你到底是不放心齊國還是不放心我?若是僅僅因為我的身份不明行商日短,不能駕馭你楚國海船,或者你擔心楚國運來的糧草輜重會被我私自侵吞,那你想要我如何證明,或者給你楚國何等商利,我儘可滿足!”
春申君抬手製止了要出言嗬責李唯的昭芷,略微沉吟道:“君居趙國,若有國商之能,來楚百匹種馬。”
昭芷不出意外的解釋道:“楚國如果援救齊國,千金萬金的物資由你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商人運往齊國前線,我們楚國不能放心,更何況你還是一個隱藏身份的女人。至於利益,你若想取代猗頓氏為楚國效力,就必須證明你的能力和信譽。公子知道你現在居住在趙國,趙國北鄰胡地有最強健的戰馬,遼東鐵騎也是因為引入了唬人的戰馬而橫掃齊國。所以如果你能在一月之內為楚國獲得百匹胡地種馬,公子便回說服楚王,由你負責楚國海船援助齊國物資。”
昭芷說完略帶不滿的看著李唯道:“我勸你最好知難而退,趙國上下嚴令禁止種馬過關賣與他國,不要因為你做不到影響了齊國抗燕,到了齊國無力支撐的時候,自然還會再來求楚國猗頓氏支援。”
百匹種馬一月之內從趙國運出楚國,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這麼多的馬匹,就算趙國大關小隘所有守城將士都是瞎子,也絕不會放那麼多戰馬出關。李唯要是答應了做不到,齊國再等一月就真到了山窮水儘的時候,要是真到了二求楚國的那一天,齊國奉上幾百裡土地都未必填的滿楚國的欲壑。春申君為出國的打算做的倒是精細,可惜李唯不會讓他得逞。
“春申君,一言為定。”
李唯此言一出昭芷整個人都驚呆了,難以置信的望向春申君,竟然不知該怎麼接話。
春申君的眉眼卻彎了起來,笑容平和卻難以捉摸,他平聲道:“一言為定,靜候佳音。”
李唯攏袖以禮道:“魯大夫處不韋會直接告知,事已議畢,春申君,告辭。”
春申君起身溫文謙和的點頭道:“慢走。”
昭芷在他身後道:“呂先生,有件事請務必牢記,如果你辦不到,你的秘密也會公之於眾。”
李唯蹙眉,冷冷的望向春申君,春申君卻笑容依舊,溫聲道:“以茲激勵。”
這就是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的意思,李唯若是此事不成,就隻能身敗名裂,連作為魯仲連二見楚王的籌碼都做不成,那時齊國就隻能任楚國提出條件。這春申君為了楚國的利益,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但是想要用這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毀了她,黃歇還是太小看她了。
李唯回身,目光冷淡的望著春申君道:“春申君,實不相瞞,你看人的眼光確實遠不及孟嘗君,他看人看的是才華,而你看的卻隻是男女。不韋不才,請春申君緘默此事,我將在一月之內向天下證明,春申君的膚淺。”
李唯回邯鄲之前魯仲連將她送到齊楚交界。臨彆時魯仲連臨風把盞,縱情笑道:“當時田單向我舉薦你時老夫還不以為意,實在是齊國用人之際才彆無他路選了你呂不韋做這件事。沒想到你竟是對了老夫的胃口,如此通天難事都敢應承,哈哈哈哈哈,老夫就看你如何破局,碎了黃歇的如一局!”
魯仲連枯瘦的手重重拍上李唯的削肩,眼中堅定,口中字字都是狂放的囑托:“你放心,尋月之內,老夫必傾儘全力與田單保住即墨,等老弟輜重前來!”
李唯與荊燕一路快趕,不多久便入了趙國境內。這日黎明,李唯的輕車已到城郊,她步下馬車,眼見清晨薄霧中的邯鄲城雄偉依稀,不禁輕輕喟歎一聲。
荊燕心中為難,問道:“主上要怎麼辦?一百匹戰馬,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的了趙國。”
“辦法是有,隻是要尋個機遇。”李唯遠眺邯鄲,緩步上前,“走吧,進城想辦法。”
清晨的邯鄲正在逐漸蘇醒,部分早市已經有了些及早開門的商鋪,叫賣肉糜蒸糕的小店內傳出陣陣清香。再有半個時辰,這座與臨淄齊名的中原大都就要熱鬨起來了,但此時百姓居住的坊間仍然較為寂靜。
李唯與荊燕信步走在巷中,忽聽前麵一片嘈雜,與安靜的長巷格格不入。
“捆結實了早點送到鄉下,尋個種田的人家嫁了,讓他們家看好了,彆讓她跑回來,我們趙家丟不起這個人!”一個衣著華麗卻極其凶悍的婦人嗓音蠻橫,指揮著兩個家仆樣的男子,正在將一位披頭散發的妙齡女子粗魯的拖出角門,看樣子是要塞在門口那輛低調的下馬車中。
“我要見父親!你讓我見父親!我是被冤枉的!”十七八歲的女子用力掙紮著不肯就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