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寒涼道:“一個人在楚國待了這麼久, 還沒長進多少。”
田雙畢竟年少, 有點急又有點委屈,嘟嘴躁道:“師傅,你彆說我了, 我想救我哥哥啊,我……”
他正說著話, 忽見正前方薄塵揚起,一輛華蓋軺車之上,身披玄黑披風內著黃錦碧藍水紋曲裾的沉穩男子正向他們的方向看過來。
片刻後春申君黃歇下了軺車,含笑到李唯麵前點頭道:“準時。”
李唯瞟了一眼他身側容貌俊美的昭芷, 心裡有些彆樣的感覺, 聽宋長亭說昭芷是春申君的“入幕之賓”,但是看春申君光風霽月的樣子,不像是個把男寵帶在身邊的人, 而那昭芷行止之間都是優雅矜傲之舉, 明顯也不是媚上之人。
春申君見李唯看了昭芷一眼若有所思, 不禁問道:“昭芷有異?”
李唯沒接話,隻道:“春申要的東西,我都帶了。”
“在何處?”昭芷環顧四周, 看著一路鋪開的車隊, 又狐疑的看看那些拉車的雜毛臟馬, 不確定的說,“你不會說這些拉貨的馬匹就是胡地的戰馬良種吧?”
李唯沒接話,隻看向春申君。春申君淡然一笑, 攏袖道:“佩服。”
李唯自懷中取出一張羊皮紙合約,上麵分彆蓋著她“呂不韋”的私印和胡商的簽印。
她把合約遞給春申君道:“請春申君驗看。”
春申君接了文書正在看,田雙眨眨眼就從李唯身後一點一點“遊”了過來,表麵裝作平靜,卻可勁壓低了聲音在李唯耳邊道:“師傅,你不是以次充好給他們劣馬吧,這拉車的馬怎麼看都不像趙國王牌彎刀鐵騎的那種坐騎戰馬啊。”
田雙話音才落,李唯便聽到昭芷儘責的在春申君身側提醒道:“公子,這些馬毛色雜亂臟汙,且並不雄壯,呂不韋雖有交易契約卻未知真偽,倘若帶來的都是易買的劣種胡馬,豈不是下商所為,萬不可委以重任,請公子小心。”
春申君搖頭笑了起來,明眸皓齒,雍容穩重,他望著李唯道:“斷然不會。”
“為什麼?”這次是沒沉住氣的田雙矢口問了出來,問完之後自覺失語,趕緊捂上嘴不說話了。
李唯隨意嗤笑道:“因為沒有必要。”
她望向微笑依舊的春申君道:“此事關係齊國興亡,並非斤斤計較的生意,況且就算是生意,我呂不韋也絕不弄虛作假。再者,馬是不是真的,天下人皆可為我作證。”
李唯千金迎娶舞姬的消息早已從趙國傳遍天下,人人皆知衛國商人呂不韋匪夷所思的豪奢行徑,卻不知李唯煽動消息不脛而走,目的不僅是為了麻痹趙國守將,更重要的是她這一路而來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想用造假的戰馬商契配上並不禁關的劣馬欺瞞春申君,她也絕沒有機會,畢竟一路走來多少人都在看著她“呂不韋”的一舉一動。
“種馬並未成年,所以望之矮小,皮毛是我故意染雜,便於出關。春申君隻要請相馬前來驗看便知真假。”李唯傲然抬頭,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先生辛苦了。”春申君的格局自與旁人不同,種馬真假即便不驗他也心知肚明,“先生”二字更是不言而喻,已是承認李唯通過了考驗,而他也再不會拿李唯的性彆相威脅。
田雙抓抓後腦笑道:“原來是用戰馬裝作劣馬拉車,說出來這事好像就沒有那麼神奇了,一開始我還以為師傅要變戲法呢,將那麼多種馬憑空變出來。”
春申君笑道:“差矣,難哉。”
田雙見春申君言語高深莫測,睜大眼睛有些不明白,看了一圈道:“春申君什麼意思?”
昭芷著實太懂春申君,想明其中關竅不由對李唯也生出幾分佩服之意,更何況她還是個女子。
他對田雙解釋道:“公子的意思是想出用種馬拉車送嫁妝出關的法子不易,更不易的是這個人還要同時拿得到趙國官員的邊貿文書,又能幾番斡旋從胡商手中買到種馬,若沒有多年的從上根基和社交之能,此事絕不可能辦的如此快速順利。呂先生,當世大商也,假以時日必不在白圭陶朱之下。”
田雙聽了高興極了,拉著李唯喜滋滋的說:“這麼厲害的嗎師傅?你可都得傳給我,我也想做大商。”
李唯朝他無奈道:“你還差得遠了。”
春申君著人相了馬,而後向李唯端正一禮道:“黃歇守約,援齊之事,拜托先生。”
春申君是楚國權勢最盛之人,能對李唯行大禮,可見已將她視為魯仲連那等才華蓋世的國士。
李唯攏袖還禮道:“春申君客氣。”
春申君為了表達先前怠慢李唯的歉意,請她同乘華蓋軺車,兩人並肩而坐穿過郢都郊外的阡陌原野,讓目之所及的楚人都能看到春申君對李唯的禮遇。
“聽說先生輔佐秦國公子。”春申君坐在車上用閒聊的語氣對李唯說。
李唯點頭道:“公子異人明睿溫和,心智堅韌,不韋以為可堪明主。”
春申君微笑依舊,卻溫聲道:“我卻聽說,異人囿於邯鄲,心如枯木。”
李唯目視前方:“枯木亦可逢春。”
春申君聞言,滿含深意說道:“那先生便是春風麼?可有想過春風更易綠江南。”
然而江南之地儘歸楚。春申君在不著痕跡的挖牆腳了。
李唯不為所動,淡淡道:“莊子有言,‘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就算不韋是風,也要那人先是鯤鵬才行。然而天下之大,鯤鵬又有幾許?得遇異人,我心足矣。”
春申君也不勉強,微微頷首道:“那先生可曾想過,日後當如何?”
李唯略帶疑惑的看向春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