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信拿來。”李唯眼都沒抬的說。
呂輕裳笑了, 娓娓道:“不韋哥真的以為可以贏我嗎?”
李唯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到底如何,不要廢話。”
呂輕裳極輕的哼了一聲, 在賬本箱子裡拿出一卷羊皮紙賬本, 雙手呈出道:“呂不韋在比試期間, 共賣掉楚國呂氏商社店鋪十二家, 齊國臨淄呂氏商鋪三家,其他商鋪六家, 共計出賣族中財產二十一家,得金一萬八千。”
說到此處,落座兩旁的呂氏宗親紛紛詫異起來, 有些甚至睜大眼睛怒罵起來。
呂輕裳很享受這種針對李唯的來自眾人的指點和謾罵,他唇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 望著李唯道:“這些巨資的去向青裳沒有資格問不韋哥,隻待族長和各位族老細細盤問。輕裳要說的是, 當初我們約定在規定時日內誰能夠用手上的三件鋪子賺到更多的錢, 誰就贏得比試。不韋哥,我知道你在齊國和燕國機緣巧合經營鹽場,獲利不止萬金, 但是畢竟這都不是來自齊國臨淄的三家布莊店鋪, 而你,不要說獲利,你將布莊都賣了,還拿什麼跟我比試, 還拿什麼跟呂氏列祖列宗交代!”
呂輕裳說到最後已經是義正言辭,儼然一副為呂氏宗族討公道的樣子。
“呂不韋太過分了!難怪會有千金納姬的流言傳出來,原來拿的是賣鋪子的錢!”
“他憑什麼賣我們全族的產業!那是全族的,不是他呂氏嫡係的!”
“到底誰給了他那麼大的權力,這是要徹查!我看他父親呂薪也脫不了乾係!”
“比試已經不是重點了,那些鋪子錢讓他吐出來,歸還宗族才更重要。”
頭發花白的老族長在一片憤然的議論聲中抬起拐杖,篤篤篤叩了三聲,現場頓時陷入了安靜。
“不韋。”族長蒼老的聲音回蕩在祠堂裡,“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麼要解釋嗎?”
李唯站的筆直,正色傲然道:“呂輕裳句句屬實,不韋無話可說。”
此言一出,呂氏子弟更不能忍了,有些已經站了起來,大聲喊道:“呂不韋,把這麼錢還回來!這麼多錢,不能讓你一個人獨吞!”
族長拐杖又是一頓,怒道:“肅靜!”
他佝僂著身體步下台階,看著李唯用沙啞而緩慢的聲音問道:“那些店鋪,是你父親用呂氏商社的印信讓你出賣的?”
李唯看著族長,目光清明而坦誠,她搖頭道:“是我盜取了父親的印信,他當時並不知情。”
呂薪聞言要起身說話,可想起方才在外麵與李唯的約定,又蹙眉坐了下來,隻能靜觀其變。
“不肖子孫!逆子逆孫!”族長憤怒的杵著拐杖,氣的渾身都在哆嗦,“你,你把出賣店鋪的巨資,都用在什麼地方了?”
“還用說,肯定是拿去揮霍了!呂不韋在趙國千金納姬的事天下誰人不知,他在那女人身上花的錢不知凡幾,在齊國還做海鹽生意,後來遇上大戰也都賠了進去,定是把那筆巨資全部敗光了!”人群中早有呂輕裳安排好的族中子弟高聲喊道。
李唯隨口道:“錢怎麼花不重要,但確實是被我花了。我在燕國還有一些鹽場生意,以此利潤為計,將全部歸還呂氏,什麼時候還清什麼時候結賬,總之我絕不拖欠呂家分毫。”
那人群中的呂姓青年義憤填膺道:“還清?你作為呂氏子孫,家族養大你,栽培你,讓你和你父親有一席之地,你還的清嗎!”
李唯冷冷一記眼刀過去,涼聲道:“養大我?栽培我?我父親難道沒有為你們這些蛀蟲賺取金銀利潤嗎?沒有他,你們哪有資格在這裡跟我說話!”
他說完哼笑一聲道:“跟你們說這些有什麼用,就事論事吧,你們還想怎樣,直接說了。”
“猖狂!”族長怒道,“族中有族中的規矩,是非對錯,豈容你一個後輩說嘴!錯就是錯對就是對,今日不罰你,難以平眾怒!”
族長說著走上了台階,來到主位上用低沉的聲音宣布道:“此次比試,呂不韋擅賣店鋪,全部利潤清計不算,呂輕裳贏!呂薪教子不嚴,印信遺失不報,從此收回總社半部印信。今後呂氏商社的總印信按照比試規則,由呂輕裳接手。族中對這個決議,還有誰不服嗎?”
兩邊上首的族老商議幾句,紛紛複議。三叔公坐在組長旁邊露出得逞的笑容,臉上的大黑痣隨著他的小微微抖動,要多邪性有多邪性。
“呂薪,還不交出半部印信!”三叔公起身道,“你當族長和各位族老的話是耳旁風嗎!”
呂薪起身從身上取出那半枚印信,走到廳中,再三摩挲,終於拱手道:“請族長收回。”
呂薪為呂氏宗族操勞半生,族長都看在眼裡,他對呂薪畢竟感情深厚,視他為看重的肱骨後輩,到了現在也有些感慨不忍,長歎一聲道:“阿薪啊,你日後再不要糊塗了。”
三叔公卻不管這些,眼見呂薪交出印信,趕緊給呂輕裳使眼色:“青裳,還不快接過來。”
呂輕裳還保持著無辜惋惜的後輩模樣,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對呂薪一笑道:“叔叔,那侄兒就依照族規接過叔叔的印信,也算為我父親了了當年的心願。叔叔放心,侄兒一定不負眾望,將呂氏家業經營的蒸蒸日上,絕不讓不韋哥那種敗壞家業的不良之事再度發生。”
他說完起身,得意一笑,正要接過印信,卻忽然被李唯搶先。
李唯手拿半邊印信,忽然冷聲笑道:“呂輕裳,要便要,話不要說的難聽。”
呂輕裳道:“不韋哥敢做,怎麼害怕當兄弟的說呢。”
李唯望著手上的半邊音信瞧了瞧,忽然笑道:“原來這就是呂家的半個爛攤子。好,你想要,來,給你。”
她說著抬起手,手指輕輕一鬆,那半枚魚形的印記就從她手上落了下來,在光潔的請示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拿吧。”李唯冷淡的說。
“呂不韋!”呂輕裳咬牙,握緊了手指,卻不得不低下了頭,在李唯身前彎腰撿起了那半枚印信。
李唯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低頭彎腰,不屑一笑道:“這隻是個開始。”
“你說什麼?”呂輕裳直起身,眼神怨毒的看著李唯,他貼近李唯,用隻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開始?好哥哥,今天隻怕是你作為呂氏子孫的結束呢。”
呂輕裳言罷忽而轉身想主位攏袖行禮道:“輕裳感謝族長及各位族老、族中子弟的看重,今後手握印信,定然全力以赴。隻是輕裳剛接手家業,眼下就有一件大家人人關心,不得不理的家事必要當場處理,請族長定奪。”
他一撇呂薪和李唯,一改之前謙和敦厚的後輩笑臉,沉臉怒目道:“呂薪呂不韋父子擅自出賣呂氏二十一間店鋪,其中折金一萬八千有餘,就算呂不韋願以鹽場利潤為補,根據一般私鹽販賣,也要將近七年才可還清,若以我的盈利計算,一萬八千本金七年計息,所得利潤不下五千,呂不韋若要清還必須七年之內全部還清兩萬二千金。若是不能,便要將他所有私產充入宗族,以正風氣。”
呂薪停了他此番言論,不禁氣急道:“呂輕裳,枉我受你父親所托,將你這白眼狼養育長大,你竟然要如此咄咄逼人!你呂輕裳何德何能,有多大本事可在七年間用一萬七千本錢掙得五千金,難不成你是陶朱轉世,白圭再生!分明就是想要謀取我嫡脈產業!”
呂輕裳笑道:“叔叔,你現在還好意思說你們嫡脈的產業,若不是族內對你們多有寬容,我哪怕現在讓你拿出這一萬八千金填補族內虧空,你也沒話說!今天你就是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不然人人都要效仿呂不韋偷竊印信變賣家業,那呂氏還有什麼規矩可言!”
呂輕裳是言論立刻就得到了一些族中子弟和三叔公支持。
三叔公對族長小聲進言道:“您看,這事是不是就按照青裳說的辦,不然以後都沒了規矩,祖宗留下的產業可就守不住了!”
族長為難道:“那也不必如此緊逼,畢竟阿薪他……”
“族長祖爺,青裳倒是有個主意,可以不讓您如此為難。”
呂薪一看呂輕裳這小子就知道他沒安好心,正要開口反駁,李唯卻將他拉住,低聲道:“父親,讓他說。”
李唯冷淡的望著濾清,冷冷道:“想要我的產業?就憑你隻怕做不到。”
呂輕裳露出陰沉的笑容,在李唯耳邊輕聲道:“你的那點產業你還是留著儘快歸還家族欠債吧。七年時間我還等得起,畢竟兄弟一場,讓你傾家蕩產也不在這一會兒,比起現在就讓你一無所有,我更想等著看你慢慢絕望,到時候再來求我。”
呂輕裳唇角的笑容越來越明顯,他低下頭,麵對族長道:“青裳的主意是按照族規依規行事。但有族中子弟私自變賣祖產,讓他父母親人等價賠償之外,還要將他趕出氏族,自此除名,永不入祠堂!”
此言一出廳中爆發了最為激烈的討論。畢竟以當時的禮製而言,趕出宗族可以說是對這個人最高的否定,尤其是在名聲顯赫或者家貲萬貫的家族,如果真的被趕出宗族將來的子孫後代都不可能回到家族,不能再認祖歸宗,這與斷根幾乎沒有什麼區彆,會被當事人任做奇恥大辱,是以呂家百年基業,即使犯錯的族內子弟無數,也從未有一人真的被趕出家族。
但是李唯可不這麼想,李唯做了這麼多,留著呂輕裳上躥下跳等的就是這一天,趕緊讓她跟呂氏一刀兩斷,自己掙的錢自己花不好麼,分給他們得是瘋了。
“這……”族長聽了呂輕裳這番話都震驚了,猶豫道,“這處罰是不是太重了,畢竟阿薪……”
三叔公見族長並不想按照宗法行事,立刻進言道:“族長你可不能糊塗啊,一萬八千金,這是天大的數目,若是這都不按祖宗的家法辦,此後咱們呂氏的家法就隻能形同虛設了!你看看,你看看坐下上百子弟,您難道就不想想怎麼給他們交待嗎?”
老族長沉默了。三叔公趕緊趁熱打鐵道:“族長要是念著阿薪以往對家族的功勞,咱們也沒有說連阿薪一同逐出去,就人論人,咱們就按照宗法隻將呂不韋逐出去,再說,隻要阿薪在,還不怕呂不韋不還祖產。您可想清楚,這事關宗族,您不能以自己的感情用事!”
三叔公的最後一句話說到了族長的心坎裡,族長年紀也大了,為了宗族一狠心道:“那好,你們都看議一議,看這件事按照宗法行事,還有人不同意嗎?”
家中幾位族老早都拿了呂輕裳的好處,而且呂輕裳現在又順利的拿到了呂氏商社總社的印信,怎麼看今日的奪權鬥爭都是一邊倒的勝利態勢,誰還會為呂薪父子說話,當場就同意了。
老族長眼見眾人都無異議,不禁長歎一聲:“既然如此,那呂不韋……”
“等一下!”與老族長蒼老聲音形成對比的是一個奶聲奶氣的稚嫩聲音。
廳中所有人都在尋找這個聲音的來源,看了半天卻見一個不及成人腰高的三四小娃娃從族中子弟的坐席中走了出來。因為他站著還不如彆人坐著高,所以直到他搖搖晃晃拖著羊皮紙大賬本走到祠堂大廳的中央才被所有人看清。
趙十五斜挎著小熊貓包包,手上拖著羊皮紙大賬本,小臉上一臉高傲的堅毅神色,看著象模象樣,儼然一個小大人。
“我有話要說。”趙十五揚起稚嫩的小臉,麵對上首的一幫老頭們毫不怯場。
“你們是騙人的,想欺負祖父和仲父!這個本本裡麵的數不是真的,騙大家,騙十五,不過我十五怎麼可能被騙!”
趙十五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勝在小孩子獨有的清脆,況且正值大廳安靜,一旦說出尤其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呂氏宗親聽說賬本數據有假不禁神色各異。都是在商場上打拚的人,誰不知道賬本作假的原因和利害關係,若是今天這賬本有假,那麼掌握著家族半壁生意的呂輕裳怎麼可能脫得了關係。
呂輕裳起先聽了趙十五的話,神色微變下意識有些慌張,但他很快意識到這話不過是出自一個三四歲小孩,這有什麼可怕的,彆說這小孩是信口胡說,就算拿得出證據怕也沒人信,更何況他做的賬麵□□無縫,若不深究根本不可能看出問題。
想到此處,呂輕裳陰柔的臉上就出現了自信與不屑的神情,他故作君子的笑了笑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不韋哥的孩子還真是可愛,不過有些話可不能讓孩子亂說呢,教小孩子騙人就更不應該了。”
趙十五呂輕裳說他騙人,憤憤的瞟了一眼穿著藍色蓮花紋直裾的呂輕裳,雙爪叉腰道:“你個藍蓮花算哪根蔥,我仲父從未教過十五騙人!再說你說十五騙人,你有什麼證據說十五,拿出來呀!”
呂輕裳並不把奶凶奶凶的趙十五放在眼裡,他掩唇淡笑道:“不韋哥,你沒教過我這好侄兒吧,哪有先說彆人騙人反過來讓人拿證據自證的,這道理可不是那麼說的。孩子可愛是一回事,大庭廣眾下這般無理取鬨可就不合適了呢。”
李唯看一眼趙十五道:“十五,回去好好坐著,乖一點。”
趙十五斜了李唯一眼,並無所動,嘩啦啦翻開了羊皮紙賬本,小爪子一抬道:“長眼睛的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