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鼻子凍得紅了。沈衍在後邊推著行李車,身邊跟著一個戴著副眼鏡,馬尾高高紮起的女人,不苟言笑的,是在婚宴上見過一次的沈衍的太太,梁錦珊。
“這裡真是冷啊。”沈衍對她笑。
“對啊,你們挑的時間不好,”她將注意力都放在沈衍一家身上,沒再多看他一眼,“要秋天來,還能看楓葉,出海看鯨魚。不過沒關係,下次再來。”
趁著他們都在搬行李,昭昭先上了副駕駛座,心神不定地對司機用法語說,不去原來的住宅區了,去酒店,換到酒店。
她不可能讓沈策住在自己家裡,絕對不行。
司機奇怪問,換了哪。
昭昭讓他去麗思卡爾頓,這是媽媽招待合作夥伴,長期簽的酒店。現在不是旺季,這裡也不是遊客常來的城市,肯定有房間。
沈策不知何時坐到了車上,在第二排,司機的身後。兩人正好能看到彼此的地方。
昭昭說著說著,幾次有懷疑,難道他聽得懂法語?
“我們住哪兒啊?”沈衍笑著問,“你媽媽說,你們家裝修不錯,每間房都有特色,是你一個房間、一個房間自己設計的。”
她借口家裡水管壞了,弄得一樓很臟,抱歉讓他們住酒店。梁錦珊倒很高興這個安排,出入隨便,不會過分打擾昭昭。開車的私家導遊很識趣,不多說話,讓去哪去哪。
車在路上,她始終看著車窗外,倒影裡能看到車內的前一半全貌,那一半裡有他。她沒看他,但能感知到他的視線沒離開過自己。
她莫名煩躁,為自己的在意。
一到酒店,小孩子沾床就睡著了。夫妻倆都說不想出門,餓了也會下樓吃,讓昭昭先回家。她考慮著自己是不是要開個房間,但一想沈策在隔壁,馬上打消了念頭。
沈衍接了個電話,聽了兩句掛掉,笑說:“小舅說他在走廊等你。”
昭昭心知躲不過,一走出房門,就看到他在走廊的儘頭。酒店客人不多,現在是晚上也沒工作人員在收拾,從這裡到他那裡,毫無阻礙,沒人打擾。
她在燈光裡,一路走了幾個小時似的,到他麵前。
“還是不肯和我說話?”他問。
他的語氣,好像分開的事還是昨晚。
昭昭抬眼,盯著他。
他看著她這樣子,竟然笑了:“沒關係,這樣就好。”
電梯門打開,酒店經理一手拿著個兒童浴袍,一手拿著贈送的玩具,一看就是要送去沈衍房間的。本來滿臉笑容的男人,乍一出來,被兩人之間的氛圍凍住,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一點頭,快步離去,不打擾客人吵架。
昭昭進了電梯,要道彆。
身後的他也進來:“一起吃個晚飯。”
“這裡晚上沒什麼人,也沒什麼店開著,”昭昭說,“這個時間不如自己在酒店吃。”
“總會有。”他說。
她不想表現過分的抗拒,反而顯出自己的在意,給出了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
他問過大堂經理,被推薦了五分鐘路程內的一家日式燒烤店。深冬厚雪,夜色裡暗紅色的“東洋”店招牌很容易找。
時間晚,裡邊隻有幾個商務人士在吃。
兩人占了個大桌子,油潑上去,火砰地在兩人麵前燒起來。
尋常這時候,都會看到女孩子驚喜一笑,躲開來。然而廚師麵前的這個女孩,不管火苗燒的多驚喜,都毫無反應,隻是被迫在火光下一次次被迫看清他鼻梁上斜下來的一道舊傷,直到廚師熄滅了那場噴火表演。
他翻著菜單,恨不得將全部的東西要來給她嘗嘗,穿和服的女人明示暗示各種提示夠了夠了,他卻始終嫌不夠,怎麼都嫌不夠。
一整頓飯,她沒動一下筷子。
沈策也完全沒吃,想和她聊兩句,怕她不高興,就不說了。他在她身邊喝酒,起初她以為他是當著自己故意這麼做的,後來慢慢覺得不對勁,這麼個喝法隻有在嚴重酗酒的人身上見過,完全不怕酒精中毒,喝了這頓就不考慮能不能見到明天太陽的喝法。
她雖然對他有氣,但也沒氣到想看著他喝死……趁著進洗手間,叫沈衍過來。
沈衍一聽她說來勸酒,當即明白狀況,來的極快。
一進門就按住沈策手裡的酒杯,對昭昭說:“買個單,我先把人給弄回去。”
兩人把沈策弄回房間,梁錦珊也在。
一看兩人就有處理過的經驗,一個準備解酒藥,一個給扛到浴缸旁,給他催吐。昭昭也不敢走了,在洗手間外,揪著心聽著裡邊的動靜。沈衍中途出來,眼睛全紅了,看了一眼昭昭,本來想問她為什麼看出人不對勁了,不直接攔著。
“你彆怪昭昭,” 梁錦珊替她解釋,“又沒事先打過招呼。他們好幾年沒見,聊得太高興,以為是心情好才多喝兩杯。”
“事先打什麼招呼?”昭昭心裡漲得難受。
梁錦珊說:“他這幾年不見人,他媽媽一直說他忙,一開始說實驗室有事,後來又找彆的借口。他是長房最小的一個,長輩最喜歡他,過去每年春節都會在,可這三年多都不見人,大家都奇怪,也沒想到懷疑他媽媽的話。”
“前幾天好不容易回來,就沒有清醒的時候,又是酗酒,又是鎮定藥的。他爸爸急了,去問他媽媽,還說這已經是最好了,起碼人算活過來了……”因為來前被囑咐過家醜不可多言,梁錦珊不願多說,“他也是剛回來,就是給你打電話那天。我們現在還都是慌的。”
“他說想來看妹妹,我們想著,能帶出來散心也好,”梁錦珊和沈衍是青梅竹馬,也是沈策多年的朋友,說著說著眼睛也紅了,“他從生下來……怎麼想好好過兩天都那麼難。也該輪到好的時候了吧?看不到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