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房人丁單薄,過年都不見幾個人。
“長房隻剩大伯和我,”沈叔叔微笑感歎,“大伯有一個孩子,是獨身主義。我呢,也隻有沈策一個兒子……”可惜病了。
昭昭不言語。媽媽提過,沈叔叔這一年常說,長房多難,怕斷了血脈傳承。
“你的男朋友最好入贅,”沈叔叔認真和她談,還是頭回過問她的私事,“若能姓沈,我們長房還能多些人。”
“我哥不是好多了嗎?”昭昭輕聲安慰沈叔叔,“過年,要說吉利話,想吉利事。”
“他近況如何,我這個父親也難說得準。沈衍和他都是有主意的孩子,兩人一起,對我從不交待實話,”沈叔叔把書桌上封好的紅包拿來,溫聲道,“明年帶男朋友回來?”
昭昭沒得說,低頭笑,眼睫垂著,隱去會令人起疑的傷感。
不止想闔家歡,她更想替沈策儘一份陪伴孝心:“好,明年。”
描金的字是“闔家團圓”,昭昭手指沾到的紅包一角的金粉,驚訝看了看手指。
“這是你哥哥寫的,前兩個月讓沈衍帶給我。”沈叔叔解釋。
她遲遲無法移開視線,真切體會到了“見字如麵”。
他的字有雄秀之氣,鋒芒儘顯,摸上去似能刮破手,和“闔家團圓”這類自帶暖意的話其實不太搭。沈策曾在那段裡寫:“常人之敵,是旁人,君子之敵,是自身。”
對沈策來說,恐怕最大的敵人,就是他的鋒芒過盛。他的畢生功課應該是隱和收了。
除夕,她去看花房。
這花房改裝過,幾年前這裡和澳門相似,現在截然兩種風格。澳門那處是玻璃牆,全白木架,以高大遮目的綠色植物做了一個迷宮布局,讓人聯想到綠野仙蹤。
此處花房仿照她在蒙特利爾家裡的風格,重新用木質材料搭建過,外壁屋頂養著不畏寒的植物,窗旁也掛著一盆盆。滿目的綠,裹纏屋頂和玻璃窗。
她能想象得出,春夏換上應季植物,會是繁花錦簇。花裹著房子,房子裡再養花。
花匠要回家守歲,臨走前,指曇花說這幾日會開,指鈴蘭說這植物喜冷,千萬不要好心辦錯事,搬進去。
日落後,月光漸顯。
頂樓泳池的水入秋前被方乾了,空留沉灰的池底。她在蒙特利爾住久了,習慣極冷常降雪的氣候,看月旁的烏雲,還在想,深冬時節,該不會要下雨吧?
念頭未消,雨點落到她鼻梁上,繼而是上唇……
躲進花房的她四處找乾淨的毛巾,沒有,隻好抽茶座上的紙巾,擦著臉,找尋不到傘。媽和沈叔叔都睡了,此處離電梯間最遠,不值得在雨大時跑回去。左右無事,想等雨小。
最靜時,茶座上的電話響起。
昭昭的心撲通撲通跳得急,響到第二聲,她抓起話筒。
聽筒裡,同樣有雷聲。
“手機沒接,猜到你躲在花房。”
昭昭的手把沾濕的紙團攥著,攥的越來越小,如緊縮的心。離上一次通話,兩個月了,還是在去年,跨年前,他說會去蒙特利爾過新年。後來情況急轉直下……
“春節一過,就是我們中國人的新年了,”他問,“有什麼心願?”
一道閃先過,雷聲緊追而至。
“我……有個哥哥,想他平安。”年複一年,她心境始終在變,對他的迷戀一分不減,卻開始體會他的心境。她想和他一起,什麼都不做,不談戀愛,不做情侶都可以,唯一心願是能多見見他,陪著他。
“還有嗎?”
“讓我想想,”她指甲摳著自己的掌心,克製著語調,“我還想陪他過二十六歲生日。”
“他生在初夏,還有幾個月。不嫌等太久?”
“不算什麼,”她輕聲說,壓著淚意,“我等他的時候多了。”
“好,知道了,”他說,“正好,最近也沒空閒。”他說的似忙於公務。
“就知道……”
兩人握著聽筒,都在笑。
“過年,要守過年的規矩,”他說,“記得穿紅,石榴紅裙最好。”
“明天除夕了,現買裙子怕來不及,”而且冬天穿不冷嗎,她問,“哪裡的規矩?沒聽過。”
她聽得他一聲笑,直覺不對,回神想,莫非是暗指石榴裙下臣。
她眼前是殷紅的虎刺梅,右後是嫩黃夾著一抹藍的鶴望蘭。茶座這邊水仙最多,春節裡水仙花開得最好。似乎每年春節見到水仙花,才算過了年……
昭昭想找類似石榴花的紅,沒有:“你這花房好看,我舍不得走了。”
“是嗎?”他說,“那就留在那,等著我。”
這話格外震耳,在窗外的雨聲裡,讓人體味不到真實。她身體比意識快,要去找他,腿磕上茶桌。茶具相撞,被沈策知道。
“不用出來,雨正大,”他話不斷,從話筒傳來,“等我找傘。”
句句像真的,但這一年多,兩人約了無數次,都被取消……“哥,你過年不許騙我。”
“不騙你,”他笑,“家裡傘都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