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南北對峙,互不侵犯。北部最大的敵人,是更北的柔然。”所以駐守長安的小南辰王每每出兵,都會先知會柴桑,沈策自會按兵不動。
“而南部的敵人在西,是吐穀渾,還有更遠的笈多王朝及屬國。”所以當他要出兵,也會先和長安達成默契。
這一張圖,有重鎮、古地名,還有江水河流。
沈策是領兵的人,將高山湖泊,河山地貌都藏於心,落在紙上,比現在蒼白的地名更豐富,會有微小的山脈綿延,也會有盆地湖泊,每個重鎮,都是小小的城池。
“柔然、吐穀渾,還有南北兩國,還少一個?”她追問。笈多王朝是印度,不算在內。
“西南夷部族,如此五分。”
她點頭。
“但很快北部分裂成了兩國,繼而六分天下。”
小南辰王死後,北部很快分裂為東西兩國,日日對戰,消耗彼此。而沈策本想趁此機會,渡江一戰,把疆土往北推到黃河流域,定天下、平戰亂……
時也,命也。
一副水墨河山的影子在她眼前展開。
沈策說的都是古地名,她有的聽過,有的沒有,跟著他辨認河山。
他望著這一副草草完成的中土地理之圖:“漢尚武,男人大多配劍,文人也不例外。漢之後,天下紛爭數百年,名將如雲。那時兵權常壓製皇權,改朝換代過於容易,這裡畫的隻是一時的天下。”有時短短數年,就會是另一番景象。
她細看去,他對南境畫的更細:“你更熟悉南麵的地形?”
他承認了:“祭祖在初夏,有沒有興趣,陪我畫一幅長江以南的河山圖?”
像清明上河圖?或千裡江山圖?
“從哪裡開始?到哪裡?”
“從柴桑到普陀。”
她好奇他怎麼知道自己會畫,應該是媽媽說的,於是欣然同意:“好,你來主筆。”
沈策功底比她深了不知多少,又熟悉這一段曆史,從他幾筆勾出的山脈江河、山石樹影,她已經迫不及待看到一副長卷的河山圖了。
昭昭的手指在柴桑附近,往下走,找到了台州的位置。
“臨海郡,”她念著古時的名字,“和那個江臨王有關嗎?”
都帶著一個臨。
身後人未答。
昭昭回頭,見樹影婆娑,枝葉於他身後的窗外搖曳,伴沙沙雨聲。
她看這圖過於入神,連落雨都沒發現。昭昭想關窗,怕風吹雨進來,打濕掛在牆上的紙。手腕被他帶過去,沈策換了支筆,背對著雨,在蘸朱砂墨。
她以為他要以此標注都城。
眉心有涼意。
她眼前是他握筆的手指,近到看得清他清晰的掌紋……
“辟邪。”他說。
柔軟的筆尖,在她眉心上停留了數秒。
昭昭像被魘住了,竟以為這是溫熱的,不是朱砂墨,更像……溫熱的血。他即刻用拇指擦掉了,一次抹不乾淨,沾了一旁的茶水,抹了兩次終於擦乾淨。她都沒來得及看一眼。
沈策沉默洗筆。
過去他為她點過,新年辟邪。
自從封王,就沒再做過。因為書案上的朱紅筆,是他勾選斬首人名所用,他嫌自己的手再給她點朱砂不吉利。某日她聽笈多王朝來的僧人講經後,不依不饒,要他照幼時一般為自己畫朱砂,被他沉臉訓斥了一番,把她惹得紅了眼,雖憋著沒哭,卻消失了一日。
後來和洛迦山的方丈閒聊,才知另一種意義,在笈多王朝這叫吉祥痣,新婚日,男人會在儀式後親手為女人點上……
她再看向那水墨草繪的天下,像看到一憧憧影子,如身後折著燈光的原木色屏風,從山到水,到影帳紗……她心口稍窒,慢慢地舒緩,再看雨,更大了。
沈策在收拾筆,他穿著白襯衫的側影,消瘦的臉,和身後的雨幕融成了一幅畫。也許是他講了太多的曆史,讓她聯想到江上的白衣將軍……
“哥,你說我們都有前世嗎?”
他的手在最後一支筆上,停著。
“如果有,你上一世,”她是信輪回的,和他聊完刀劍的主人,更信了,“應該是個將軍。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的那種。”
他的手指沿著筆杆慢慢摩挲著,微笑抬眼:“在你眼裡,我這麼好?”
當然。
夜雨打著樹葉,她能看到枝頭在風裡晃動。
閃電突然撕開夜空,沈策在雷聲落下時,移開了視線。他拿起搭在一旁的西裝外衣,從窗邊回到她跟前,像在醞釀一句極難說出口的話。她有預感。
開口,卻是再平常不過的:“晚上自己睡,怕不怕?”
“……你想說的不是這句。”她直覺拆穿。
他一笑。
電閃雷鳴俱在,風雨吵鬨,兩人之間卻是靜,沒有語言交流的靜。
他再看了一眼窗外:“半夜我過去。”
想想,又說:“天亮前走。”
這就是他想說的?
他不給她機會探尋追問,摟她的肩,輕聲說:“想看著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