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行讓人把贈予的藏品送到私藏博物館,命人在牆壁上投影資料,為沈策講解。
“我見過你母親兩次,”周生行同沈策說,“沒想到你會是邵小綰的兒子。”
沈策未答,喝茶。
沈策母親再嫁的早,沈策在外讀書,鮮少人前現身,眾人都無法將這對母子真實聯係上。有不少人背後說,沈策不是母親親生,邵小綰隻是名義上的母親,就是因為他這個私生子,才導致父母離婚。父母為保護他,任由傳聞擴散。身為沈翰中的獨子,已是磨難重重,再被認定是邵小綰唯一的兒子,怕更麻煩。
這個傳聞擴散之廣,早已傳入周生行耳中,他本有幾分相信,今日見沈策,頗有邵小綰那種“誰都拿不住”的瀟灑,倒覺傳聞是假。母子果然像。
“沒想到這麼年輕的人,會喜歡這些曆史上的東西。”周生行見沈策不答,下不來台麵,轉而和沈公說話。
“他學的人類學,好像和曆史有關?”沈公和沈策確認。
“主要是政治人類學、宗教人類學,都和曆史相關,”他答沈公,“人類學本來就是交叉學科,和社會學、曆史,哲學都分不開。最終拿得也是哲學學位。”
說到這個,昭昭想到當初婚宴前,猜他是學士學位。後來知道低估他了,那年他碩士結束,正準備再讀博。可惜後來始終病著,耽擱下來。
牆壁上,影像跳出,第一個她就認識。
“金縷玉衣?”昭昭問。
“對,”接話的是坐在父親身邊的周生仁,“這個,是你們沈家送給周生家的,今天,算是完璧歸趙。”
“這個不是喪葬用的嗎?”昭昭詫異看對麵的兩位,拿到先要開棺。
少年唇角被牽動,笑了:“你以為我們會開祖宗的棺嗎?”
少年在父親授意下,起身,走到影像前,介紹來曆:“這玉衣不是棺中所出,一直沒用過。周生家曾有一位據守長安的王爺,在野史上……是佞臣,謀逆失敗,被賜死,沒有墓地。”
昭昭立刻想到了刀劍的主人……
“他有一位宿敵,駐守江水。在這位王爺死後,送到長安和洛陽兩樣東西,第一樣是金縷玉衣。”少年剛要再說——
“金縷玉衣是喪葬最高禮節,”沈策淡淡接話,“這位宿敵,以最昂貴的葬品,送葬老對手。第二樣東西,送到入洛陽都城,是戰書。既然老對手已死,北境再無人能阻攔他,戰書內寫,十年內,他會一統北境。”
周生仁詫異,他所知道的全源自家族記載。沒想到,沈策了解的更詳細。
“你們家也有記載?”少年問。
沈策沒承認,也沒否認。
“我有你們那位弑君將軍的記載,江臨王。”少年緊跟著說。
“弑君?”昭昭插話,看沈策,輕聲問,“你都沒告訴我。”
“有什麼好說的。”他低聲回。
“很……精彩啊。”她輕聲說。
沈策一笑。
少年對這位將軍的好奇心也極大:“這一次來,我就想看看,你們沈家有什麼關於他的東西,或是記載。”
沈策問他:“你想知道什麼?”
“在我看來,他就像是唐玄宗,前半生值得稱頌,後半生被感情所誤,”少年評價,“他手握雄兵,明明有機會稱主天下,竟然為了妹妹弑君,放棄前半生積累。”
“所以呢?”沈策仍舊在笑,“如果是你,你會如何做?”
“逝者已矣,他應該放下,趁勢拿下皇位,北上一統。”
“意義何在?”沈策問。
“男兒當有此抱負。”
沈策輕歎,再問:“意義何在?”
“他妹妹已經死了,他執著此事又有什麼意義?”少年反問。
“不需要意義,為民,他該做的都做過了。一個守護南境十數年的人,求死都沒自由?誰能評判他?構陷他的文臣?妄圖奪權的武將?還是手捧書卷、指點江山的後世?”他笑,“沒人有資格。”
“……但南境需要他。”
沈策平靜作答:“他沒那麼重要,沒有他還有彆人。他死後,南北王朝更替幾次,之後隋一統,很快迎來大唐盛世。沒有他,日落日出不變,天下分合照舊,他算什麼?蜉蝣塵埃。”
他停了一停,說:“可對妹妹來說,他就是全部。皇帝囚禁他的妹妹,不止為收回兵權,還想逼他自裁。他妹妹看破這點,才自儘而亡。”
他護萬民,他走後,萬民惡言揣度。他不怨。
可真正以死換他生的昭昭,他留不住,此一悔,千載難消。
她難過至極,透不過氣。
他不再多說,看牆壁上的影像:“下一個是什麼?”
影像不停切換。從最昂貴的玉衣,逐次到後,最後的一張最不起眼。一對木屐,年代久遠,隻剩磨損嚴重的屐身,小巧精致,鑿有三個孔眼,一看便屬於一位女子。
她被吸引。
沈策在一旁說:“漢女出嫁……”他止住。
後半句是:嫁妝中常有此物,周身漆繪,係五色彩帶。
昭昭愛看喜事,每每有族內的姐妹出嫁,都要親手為人家作。繪畢,晾在長廊下,買最貴的彩帶親手編係。他同她玩笑,問她出嫁也要親手做?她常不答。
被問得急了,她會凶回來:嫁的人肯定不如哥哥,有何好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