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個子高,不方便坐小板凳,起初是站著。昭昭拽他衣袖,沈策彎腰,她悄悄說:“大半夜的,你這麼凶站在這兒,對人不友好,坐下。人家特地給你拿的凳子。”
沈策不得已,勉強坐下,兩腿分開。
他不敢坐太實,凳子過於小。
昭昭把一隻腿搭在他腿上,給他喂了塊暗紅色的臘腸。他慢慢吃著,見店鋪不太亮的燈光落到她臉上。昭昭吃得香,笑得眯起眼,望了望遠處寫著酒的布招牌。
那塊布,在夜風裡翻轉著。
沈策順著她的目光,也望過去:“我第一次見你,就想到一句詞。”
昭昭咬著蘿卜絲餅,等他說。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他看回她。
這句子她念過,她偏頭,笑著,吃著,沈策在誇她好看,她知道。
沈策見她頭發亂了,替她理了理:“聽過?”
她點頭:“聽過。”
“知道是寫什麼情景的嗎?”
這她倒沒深究過。
“是說,酒家裡的賣酒姑娘美如月,挽起衣袖,露出的手腕比霜雪還白。”昭昭的氣質並不像月的靜,當時他也不懂,為何會聯想到這句。
後來才明白,因為潛意識無法忘記一個少女在酒缸旁舀酒,偷喝酒的畫麵。
她點點頭,忽然仰頭,看黃色燈光下的夜空:“哥你看,下雨了。你快付錢,我們快回去,怕下大了,”說這話時,都不忘再咬一口手裡的蘿卜絲餅,口齒不清地低聲說,“你多給人家點錢,人家明天的午飯都被我吃完了。”
沈策搖頭一笑,費勁從小凳子裡起身,順手把她也拽起來。
付過錢後,老太太竟然還倒了杯牛奶給她喝,昭昭被這陌生人給予的友好感動,在老太太變著花樣誇讚姑娘生得真好看的話語裡,當著人家麵喝乾淨了。
回去的路上,她從背後環住沈策腰,兩人在細雨綿綿裡,不緊不慢往客棧走。沈策怕絆到她,走得很慢,昭昭怕踩到他的鞋,也走得小心。
昭昭臉貼在他後背,笑著說:“哥這裡人真好。”
他兩手插在褲子口袋,用手臂夾著她的手臂,狀似不經意回答:“這裡人一直很好。”
一方水土一方人,千載未變。
翌日見到沈正,彆說沈策,昭昭都無法立刻接受這種落差和變化。
前一日像個香客,灰色樸素運動衣,黑色雙肩包走進寺廟的男人,後一日已經是雙掌合十,眉目含笑的出家人。
沈正引他兩人沿著黃色的牆壁,走到樹蔭下,對昭昭笑笑:“你來沈家日子不短,可惜都在國外,沒機會相處。還是緣薄。”
昭昭紅著眼,讓開兩步:“你們不用管我,聊你們想聊的。”她知道兩兄弟感情深,不想讓沈正過多和自己客套道彆。
沈正和沈策並沒像昭昭想的,出現多感人的一幕。兩兄弟相視一笑,該說的早說完了。
“沒等到你們結婚,彆怪我,”沈正說,“我本該說個見證人。”
沈正的話,隻有沈策理解:這世間,清楚他和昭昭前世今生緣分的,唯有這個堂兄。
沈策搖頭:“你能在江邊度我一劫,已經做得足夠了。”
那夜在江邊,昭昭是拉回他理智的第一人,沈正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個關鍵。那晚是危險的一局,危險不在於綁匪的狠辣,而在於沈策必須在保有過去記憶的用時,放下殺意。
沈正雙掌合十,自此作彆,他自黃牆紅窗下穿過,入圓門,再沒回頭。
時逢夏日,還是周末,普陀山各個寺廟都是香客如雲。
沈策見時辰尚早,帶她到寺廟散心。沈策讓她上香,她搖搖頭:“我姐姐說,許願要虔誠還願,所以沒有必求之事,不要麻煩菩薩。”
他點頭。
“我們去洛迦嗎?”她和沈策在池塘邊,風涼處休息。
沈策默了會兒,說:“今天恐怕來不及。”
她遺憾:“你知道嗎?我爸爸信佛。從知道你小時候在普陀住過,我就和他聊過幾次。聽他說,我才知道普陀洛迦是梵文音譯。”
他頷首:“potaka。”
“potaka。”她學著念。
“從佛教引入中土,在朝文獻裡都會有potaka,”沈策因為上一世昭昭信佛,對這些著重了解過,“不過因為翻譯者不同,音譯出來的文字會有差彆。先是各個經文裡有不同翻譯,後來到世俗裡,也有了不同翻譯。”有的地方是“普陀”,有的會翻譯成“補陀”等等,後兩個字的變化更多,洛迦、珞珈、落珈,不一而足。
“追本溯源,如果說的是佛教聖地,都指得是potaka這一個地方,”他說,“布達拉宮也是potaka的翻譯。”
她點頭。
他遙望那個方向,最後說:“它的意思是,光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