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籌碼儘數推到石桌當中,這是孤注一擲了。
昭昭被他點燃了好勝心,深吸口氣,握緊骰盅,上下搖動。她正要開,沈策單手按住骰盅:“我再加個籌碼。”
片刻安靜。
他道:“這局贏了,我們結婚。”
她兩手圍攏骰盅,院子裡的人們,樹的影,燈的影,都被點燃了。黑色的影燒成了滿院子的火……在這火裡,遠遠近近有許多人在說話。
他們說著什麼,她聽不到。耳朵捕捉到的都是不可能有人留意的、細微的聲響:骰子因為骰盅傾斜,撞上盅壁;夜來香花盆被放到走廊地板上;打火機的火石撞擊;跑馬燈內的轉軸的摩擦聲……
月光滾燙灼熱,燒著她的背。
如果先前表哥們對沈策還有不滿和挑剔,在昭昭眼通紅的一刹,都釋然了。這一對是情至深處,無人能解。
沈策以目示意,讓她開骰盅。
她在數十雙眼睛的注視下,緩緩揭開骰盅。躺在盅裡的兩粒骰子竟搖成了一對六。
……
“等等——”沈家恒想查骰子。
眾人眼前一晃,骰子被昭昭搶走,她握著兩粒骰子,帶著細微鼻音說:“願賭服輸。”
“不是我們願賭服輸,”沈家明笑著問昭昭,“是昭昭你,今晚真要願賭服輸嗎?”
她握著骰子,沒言語。
沈家明是在場除了她意外,唯一看到骰子有詐的人,一麵佩服沈策設下好局,一麵以兄長身份,慎重問昭昭:“你若不想答應,搖個頭,哥哥幫你把他趕出去。你若想嫁——”他抬眼,看沈策,“我為你置辦嫁妝,不會讓你輸給澳門那邊任何一個人。”
她抿抿唇,忽然起身:“好晚了,都早點休息吧,好多淩晨要動身趕飛機的,還不去睡?”她手指用力,握緊他的手腕,“我們回家。”
沈家明莞爾:“懂了,哥哥去辦。”
兩個表兄妹交換目光,她感謝表哥的不揭穿,表哥則告訴她:你看上的這個男人,道行深得很,日後若吃虧,記得回來哭。左右有一群哥哥做後盾。
沈策沒拿任何籌碼,贏了一晚,儘數還了回去。
院外的人,尚不知方才的熱鬨。
他們從青瓦下的長廊走到前廳,第一進來拜訪的客人們,三兩聚著閒談,有人認出她和沈策,招呼攀談都來不及。她急匆匆走,到第一進外的小竹林,轉身,把掌心攤開。
躺在手心裡的一對碧玉骰子,每一麵都是六,顯然是特製的。
他低頭笑,她小聲控訴:“你這人慣使詐,過去都沒發現。”
兩人對視,她從他眼裡看到竹葉交錯,月影婆娑。
“結婚的日子,要好好選,”他斂去笑,“兩家長輩看重這些,太過草率,怕他們不高興。”
她頷首,等他的下文。怎麼選,如何選,找風水先生?
“不如這樣,”他略作沉思,“你回去擲這骰子,什麼時候擲到雙六,我們就結婚。如此最穩妥。”
她一怔,這不是等於“隨時時刻”嗎?
等她回過味兒,沈策早笑出聲,摟住了她。
當晚,廚房間燈火通明。沈策立在爐灶邊,端著碗冒著熱氣、出鍋不久的蒸豚,以筷尖挑了一小塊肉,嘗口味。旁邊扔著不少失敗品。
婆婆笑著在他身後問:“餓了?”
他搖頭:“豬油煉得不好,味道不對。”
蒸豚最後一步,要在出鍋後,拌以豬油,澆上豆豉汁,如此,滋味才算足到。古時尋常人家煉豬油,會像醃製臘肉一樣把豬油醃成臘油,吃時取用。他逢她生辰做蒸豚,豬油都和親戚討要,自己沒煉過,沒經驗。
婆婆輕推他到一旁,打開儲藏冰櫃,從裡頭拿出今日煉的。她看沈策長大,對他的言行和脾性了如指掌,見他試過兩次煉油,已知意圖,早準備妥當了。
一老一少,忙活半晌,完成蒸豚。
沈策於餐桌旁試吃,婆婆把燈關了大半,留了兩盞壁燈。婆婆話不多,和他麵對麵坐著,陪他、看他吃。蒸飯和肉的熱量透過陶瓷碗,燙著他的掌心和指腹。像幼時,他半夜餓,婆婆常給他煮宵夜,陪他吃到一口不剩。
“要結婚了?”婆婆輕聲問。
“嗯。”他慢慢吃著,點頭。
“你從小就這樣,太高興了就不愛說話,反複做一件事,”婆婆笑著問,“今天也是?”
他慣於壓製本性,戒掉情緒,謹慎行事……無法宣之於口的感情壓了太久,早忘了如何表達。在婆婆疼愛的目光中,他像受到長輩“過度關懷”的少年,無以逃避,隻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