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段擁有強烈情緒的記憶被迫壓在心底,長期不能消解,就會逐漸成為潛意識中一個不可觸碰的瘢痕。
而一旦再遇到與之類似的場景,即使隻是有某個關鍵點相似,即使當事人自身毫無察覺,那種被長期壓抑的、記憶深處的激烈情緒,也會像火山噴發一樣驟然失控。
從一開始,淩溯就察覺到這座鬼屋裡充斥著某種敵對情緒,隻是暫時還沒能找到更加明確的對象。
莊迭打開錄音筆,一字不落地記筆記:“隊長,每個人都有情結嗎?”
“或多或少都會有,畢竟這個世界總有哪個地方讓我們不太滿意。”
淩溯猜到他要問什麼,輕輕笑了下,抻了個懶腰:“我也有……隻不過我比較會演,一般都會裝成無懈可擊從不回頭看爆炸的酷家夥。”
莊迭握著打開的錄音筆,抬頭看著淩溯。
淩溯充分利用自己現在的年齡優勢,厚顏無恥地做了個奧特曼發射光波的手勢。
莊迭忍不住抬起嘴角,他飛快收好錄音筆,伸出手要糾正淩溯不夠標準的地方,才碰到淩溯的手臂,那股熟悉的讓人無法動彈的力道卻驟然襲來。
整個空間劇烈晃動,像是被憑空割開一條口子,水銀的色澤裹住兩人,將他們扯進其中。
……
恢複行動能力時,場景重新回到了已經放學的空教室。
這一次,教室裡並沒有老師的出現。
窗外的天色比上次來更暗,橘紅色晚霞徹底不見了,深藍的天空像是正在緩慢暈染開一滴黑色墨水。
兩把笤帚靠在桌邊,地上有一小堆已經被掃到一起的垃圾。黑板大概是已經被胡亂過了遍水,雖然已經看不出粉筆字的痕跡,但多了不少造型豪放的白色水痕。
……看起來,他們對應上的是在放學後,兩個在做值日的途中開始打鬨,並且模仿了奧特曼姿勢的小學生。
“時間不一樣,我上次來是星期三,這次是星期五。”
“最後一節課沒有變化,都是數學課。”
“黑板報換了,從歡迎新學期變成了喜迎國慶,還是看不到任何具體的年月日。”
莊迭已經習慣了這種力量,迅速恢複了行動能力。
他飛快總結了一遍和上次的不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埋頭翻找:“隊長,你真厲害。”
雖然理論上隻要能做對動作就可以穿越,但莊迭也沒有想到,淩溯居然隻嘗試了一次就成功了。
淩溯也變成了六年級小學生,他站在桌椅中間的過道上,麵色凝重地多保持了幾秒鐘奧特曼造型:“……啊。”
身體的控製權逐漸回歸,淩溯有點胃疼,恢複站姿,深呼吸了幾次。
雖然被搭檔誇了是件好事,但他其實還沒開始嘗試。
剛才那個動作隻是突發的童心未泯,想趁著鬼屋裡黑燈瞎火的環境,不要臉地逗一逗小卷毛。
淩溯仰起頭,看著白亮到刺眼的日光燈:“……”
莊迭把桌膛裡堆滿的參考書和習題集倒出來,盤腿坐在地上。他沒有多管裡麵的內容,隻是不斷拿起一本書嘩啦啦翻著頁,翻到頭就再換下一本。
沒過多久,莊迭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從課桌後探出腦袋:“隊長?”
淩溯停下動作,他正握著笤帚一邊掃地一邊平複心情,聞言抬頭:“發現什麼了?”
莊迭站起身:“一張字條。”
在鬼屋時,莊迭一直在把六個數字在腦海中反複打亂再排列組合,通過不同的角度,試圖強行翻譯出數字背後藏著的內容。
在試到“147176”時,他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這組數字代表的意義。
第一個輪回裡,莊迭利用一堂課的時間觀察了教室的所有細節,並且在參考書的空白間隙裡用鉛筆畫了草圖。
整間教室的座位是“二、三、二”排列,兩邊是兩人一桌,中間是三人一桌,也就是六列。而從前到後則一共有七排。
在這個基礎上,如果再忽略這些座位的間距,用坐標表示每個座位,(1,4)(7,1)(7,6)就恰好是第一排正中間,以及教室最後排左右的兩個角落。
在所有羅列出的可能性中,這三個座位被特地組合挑選出來的幾率是最高的。
“隻要足夠勇敢,心態足夠好,這是最適合藏東西和上課偷看漫畫書的三個座位。”
莊迭很有經驗:“因為講桌的高度差,第一排正中間的座位存在視覺盲區,老師要特意扶著講桌往前探才能看見桌麵上的東西——教室後門的窗戶在第六排,第七排恰好也是個視線死角。”
當然,這些經驗也並不是金科玉律,而是需要隨客觀因素的變化而不斷調整的。
有些時候,老師反而會格外關注這幾個容易被忽略的角落;也有些時候,教室座椅的排列會被強行打破,拆成單人獨座……這就要隨機應變,再執行新的策略。
……
淩溯上學時是個標準的優等生,從沒聽過這些,甚至油然生出些敬意:“在第一排看漫畫書,不怕被抓到嗎?”
“所以要考驗心態,還要足夠優秀的動態視力和反應速度。”
莊迭一邊解釋,一邊依樣畫葫蘆,迅速在剩下兩個座位裡也翻找到了同樣的紙條。
這幾張紙條上都沒有可以被辨認的完整字跡,隻有零星的筆畫,但提示也已經足夠明顯——隻要把它們用水潤濕並嚴絲合縫地疊在一起,對著光觀察,就能看到三張紙條拚出的字跡。
淩溯卷起袖子,正準備去打水,莊迭已經把三張紙條飛快看了一遍,直接扔在一旁:“還是在下一個場景,隊長,我們得快點過去。”
踢踏舞實在太過精神汙染,應該被禁止作為一種前進方式出現在夢裡。
雖然暫時還沒有偵測到老師,但莊迭一點也不希望當兩個人看向後門時,發現一張正在跳舞旋轉著擰動門把手的班主任的臉……
淩溯放下剛端起的水盆,他其實還停留在對“搭檔解開鬼屋封印後的思維速度”的震撼上,花了幾秒鐘才跟上思路:“好。”
淩溯放下袖子走回來:“我對那個小巷沒有概念,你能想到什麼能對應上的動作嗎?”
莊迭仔細想了想,很有把握地點了點頭。
他認認真真挽好袖口,搓出一把青少年專用手工電鋸,輕輕一撥開關,寒光四射的刃口驟然高速旋轉起來。
“隊長,你蹲一下。”莊迭拎著電鋸,“我得給你剃個頭。”